人到中年更忧郁?可能是你想多了
「正如人类的外表和声音彼此不同,自然选择确保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应对我们周围的世界。到了中年,人类应对世界的方式——人格——达到最成熟的状态。」
快乐该怎么测量?我们大致都知道快乐是什么,我们看得出别人快不快乐,有时甚至会纳闷快乐是什么造成的。我们乐于相信,快乐是可以改变的真实状态,许多人觉得快乐是圆满人生的主要要素。我们担心中年的现实取代了生气蓬勃的青春,快乐也会随着烟消云散。我们觉得快乐很重要,但我们其实没有简单明了的方式可以计算快乐的多寡。没有简单的测验题,不能抽血检验,不能用遗传分析,甚至没有一致的语言定义能说明快乐究竟是什么。那么,我们该怎么测量快乐,该怎么知道中年的快乐是怎么发生的呢?
“测量”快乐
2008 年初,一项主题为“人一生中的快乐程度”的研究结果发表在学术期刊上,并且在全世界的报纸杂志和广播电台上引起了不小的争论。研究似乎显示,快乐在人的一生中以系统化的方式改变,而这种方式对中年人没什么好处。据说人生中的快乐程度呈现“U 形” 曲线,年轻人和老年人占据U 形的两个顶端,中年人则无力地待在U 形阴郁的凹处。
这项研究有大量的受访者参与。最初的调查包括美国和西欧的50 万名男女,之后扩展到东欧、拉丁美洲和亚洲,最终总共有72个国家的受访者参与其中。最后,这项研究纳入英国100 万人的现有数据。通过这些群组得到的结果意外地一致,人类平均的快乐程度在40岁到50岁间达到最低点。
这个实验的尺度之大,虽然前所未有,但测量人类快乐程度的方式并没有什么创新之处——研究者直接问受访者他们快不快乐。研究过程中让受访者在调查问卷中勾选“非常快乐”“很快乐”“不快乐”“满意”“非常满意”等答案。这样的测量方式看起来很模糊,如果你想问“快乐”和“满足”是不是同一件事,也不奇怪,但研究“快乐”这么主观的事情,或许也只能问受试者的主观看法。
快乐研究里, 其他看似和心理状态无关的问题(婚姻状况、子女、就业状态,等等)其实也一样重要,因为这些问题测量的是可能混淆结果的因素。例如,假设我们的研究中,中年人表示他们比其他人都不快乐。另外,我们进一步假设有孩子正处于青春期的人也比较不快乐。现在我们处于两难,因为有青春期孩子的大多是中年人,这下子就不晓得中年人是因为人在中年所以自然不快乐,还是因为他们很可能有让人伤脑筋的青春期子女,所以间接地不快乐。幸好,这时候统计学就帮得上忙了。统计分析巧妙地比较各种不同的人(例如没有青春期子女的中年人,或是有青春期子女却不是中年人的人),让我们区分出影响快乐的不同因素,其相对重要程度如何。2008 年初的研究虽然经过所有这些统计学的神奇把戏,但是结果仍然坚持中年人天生比其他人都不快乐。
为什么年轻人会比中年人快乐,这并不难理解——他们美丽、年轻、较少责任感、离死亡很远。至于老年人为什么会比中年人更快乐,研究者们想到了一些很巧妙的可能性。一个可能是,随着年龄变大,野心变小,目标变得比较实际,所以老年人达成目标时很少会失败,因而比较快乐。另一个可能是,不快乐的人在中年时更容易死亡,所以,年老幸存者中快乐的人超乎比例得高。理论上,第三个可能是,随着人们从中年步入老年,他们变得越来越感恩,因为他们的许多同龄人已经去世,而他们还活着——这本身就让他们快乐。要是我赞同U 形快乐理论,我还会加上另一个可能——人类的发育程序会延续到老年,它会让老年人基本上处于快乐的状态。然而,对于这种进化趋势,情感的能量会增强老人帮助他们的后代取得成功的能力。
思考U 形快乐曲线很有趣,不过要知道,虽然这项研究的样本大、分析仔细,而且有其他研究支持这一结论,但是还有更多研究得到了不同的结果。例如,有项美国调查显示,随着紧张焦虑的年轻人逐渐成熟,变成快乐满足的老年人,人的快乐程度会在一生中逐渐增加。
另外,有些心理学家认为,在任意时刻问别人是否“快乐”,这样不够。他们认为,快乐不只是难以描述、短暂的主观感受,也是人们经历正面、负面情绪(或是按照心理学家常用的艰涩说法,是他们经历的正面、负面“影响”)的总和。快乐是否真的是所有正面情绪扣掉所有负面情绪得到的总和,还没有定论,不过这种方式至少达到了科学家喜欢的一个条件——把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现象(快乐)切割成比较容易测量的小部分。在情感方面,这些小的可测量的部分是志愿者在调查问卷上列出的每个形容词的数值。如果他们给“讨厌”和“敌意”的分数低,给“愉快”和“兴奋”的分数高,那么科学家似乎可以合理地得出结论:他们的正面情绪超过了负面情绪,甚至因此可以说他们是“快乐的”了。
用这种方式测量大样本人群的平均情绪时,就会出现复杂的模式。中年男性比女性表现出更多的正面情绪。事实上,中年男性的正面情绪也稍稍多于年轻男性。相反地,中年女性的正面情绪有轻微下降。值得注意的是,两性进入老年(超过60 岁)时,正面情绪都会增加。这种方法还允许研究者独立地从正面情绪中调查负面情绪。中年男性的负面情绪少于女性,比起青年时期,他们的负面情绪也减少了一点。中年女性的负面情绪和年轻时差异不大。接近老年时,两性的负面情绪都减少了。
这些结果代表什么呢?中年似乎加重了男性比女性“更快乐”的预先趋势(前提是我们相信这些研究测量的是快乐)。然而,中年和青年之间的差别很微妙。在我看来,人生的这两个阶段里,人类的需求有复杂的差异,所以自然会有上述微妙的差别。而自然选择花了数百万年磨炼出人生的两个阶段,让我们完全可以适应这些需求。中年的出现是一个严格控制的、独特的过渡,而不是不受控制的退化。相反地,一旦步入老年,整体幸福感会明显自然而全面地增加,令我们倍受鼓舞。
这些都是将情绪视为“总得分”来研究的,除了这些研究之外,还有证据表明,在我们的生活中,是什么驱使我们的情绪发生变化的。中年人发现自己的日常状态对情绪的影响更大。日常生活通常变得比以前更加复杂,例行公事越来越五花八门,而且变得更加教条,令人难以松懈。虽然年轻人的生活艰难,但他们可能会发现自身比中年人更容易摆脱日常压力(财富和金钱是最好的例子)。年轻的时候,如果暂时缺少钱或食物,只觉得不方便。中年人常常怀念无拘无束的年轻时代,那时需要的只是有人爱、有可以容身的地方以及可以预见的未来。到了中年,由于不得不为他人提供服务和思考未来需求时的焦灼不安,所以时间压力更加影响我们的情绪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情绪在整个生活中的持续变化明显表明,这和变动的外在因素无关。相反,大部分的变化都是内在变动。换句话说,情绪还有很大一部分处在持续发展当中。基因的“生命时钟”不仅改变了不同情绪的强度和重要性,而且改变了环境对这些情绪的影响。有些研究者认为,我们感受到的快乐大约有50%取决于基因。这个论点很惊人,而这让人生经验影响我们情绪的空间少得惊人,何况我们的基因也可能决定,这些经验在人生不同阶段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冲击。实际上,我们一生中与情绪有关的一切,越来越像是事先计划好的,这点令人感到不安。有些人甚至声称有些特定的心理运作过程,会持续调整快乐的程度,让我们的快乐在人生中按照预先设定的路线发展。依据这项理论,在成就超过或是低于预期,或是财富增减时,我们只会有短暂的情绪反应,接着会迅速调整我们的期望,这样我们最终会和以前一样快乐。
情绪这种持续的“校正”,确实符合日常观察。有些人天生乐观,有些人则天生悲观,不论生活施与他们什么,这些倾向的背后或许都有可以直接测量的脑部功能变化。脑部扫描显示,对人生看法正面的人,利用左前额叶皮层的频率多于右前额叶皮层,比较悲观的人可能恰恰相反。这些研究当然很粗糙,尤其是我们并不知道大脑两侧的使用差异,是正面情绪和负面情绪的起因,还是结果。不过,个性差异可能反映在大脑活动模式的差异上,而且看起来似乎是合理的。
研究大脑在运作过程中释放的化学物质表明,中年人的情绪变化可能有基本的、化学的原因。许多研究显示,虽然中年人的情绪可能会受周遭事件的整体状况影响,但他们和年轻人比起来,对个别事件的情绪反应反而没那么激烈。这是一个有趣的想法,因为这意味着中年人在某种程度上提前适应了他们超级复杂的中年生活。别忘了,不同中年人之间的生活差异,很可能比年轻人之间的生活差异更大,例如人际关系、成就、财富、自我认知、挑战和责任等方面。因此,为了适应中年人生活的这种固有差异,我们的情绪的确可能因为脑中某些化学神经递质,而变得更稳定或克制。毕竟,不同中年人的生活是如此明显地不同(也许是不公平的),如果他们对事件的反应还像年轻人一样,那么他们的生活将成为无法忍受的情绪过山车。中年人最不希望的就是像青少年一样重新经历各种情绪,那样太折腾人了,而且会对我们要负责任的对象造成巨大的伤害。
不过,这些改变并不意味着,中年人的情绪普遍整体上变迟钝了,而是这些改变反映了我们的思考和情感表现的方式大幅度重整了。心理学家总爱争论认知和情绪之间的关系,不过调节控制情绪时,和认知相关的大脑皮层确实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例如,我们有时会对外界的事件产生强烈的情绪反应,然后我们会有意地克制。
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认知可以控制情绪。这很重要,因为我们已经看到认知在中年如何变化、如何达到生命中的关键顶点。的确,有些心理学家认为,正是这些认知变化造成中年人的情绪变化(包括快乐)。换句话说,中年时,正是认知(也就是让人类这么成功的那项特质)调节情绪的能力终于完全成熟的时候。我们在中年时并不会变得迟钝,相反地,人类的情绪和思想这两个伟大的领域终于得到了适当的平衡。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完美的呢?
认识“幸福”
为了更多地了解中年人的快乐,有些心理学家把他们的研究扩展到一个相关但截然不同的概念——幸福。虽然幸福和快乐一样难以定义,但幸福仍然是很重要的主观状态,和快乐有些重要的差异。第一,评估自己的幸福会涉及我们对自我的评价——如何看待我们的人际关系、自我形象、自主性、对生活的掌控、目标和进步——通过我们对这些事物的评价,获得对生活的全面了解和满足。第二,因为这种内省的色彩,因此比起快乐,幸福是更长远、更经过深思的状态——它要求我们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回顾我们的生活。所以,比起快乐,幸福更容易和短暂的喜悦、悲伤、成功或失败区分开来。第三,人是社会性的、竞争性的动物,评估个人的某部分幸福,必然要拿自己和别人比较。
不论我们怎么定义幸福,它的多面性、内省性、长期性和比较性意味着,它适合这类的问卷调查,因此深受心理学家的喜爱。而这些问卷调查显示的第一件事是,人们在定义他们的幸福时,最看重的事物是不同的。例如,有些研究表明,中年人最重视人际关系,其次是自信和自我接纳。其他研究甚至列出了中年人重视的事项的排名清单,其中一个例子就是:
婚姻
财富
子女
健康
社会经济地位
我们稍后再来看“婚姻”,其他项目的相对重要性其实很有趣。例如,“健康”在清单上排得相对靠后,但别忘了,中年人的健康困扰不多,所以他们可能不像老年人那样经常考虑自己的健康状况。
“子女”的排名惊人地靠后——生活的这个部分需要那么多的努力,而且是基因延续的关键,只排在第三似乎很令人失望。或许,中年人没把子女排在前面,是因为他们认为,抚养孩童和青少年的压力对幸福没有正面的影响。也可能是他们把子女看作无法克服的自然力,他们无法控制(我就是这样),因此答案偏向他们认为能控制的因素。另一个可能是,中年人本能地把子女融入自己的形象中,认为子女是“外部因素”的想法从未进入他们的思想。其实,有相当多的证据表明,中年人评估自身的幸福时,主要是基于他们对子女成功与否、幸福与否的看法,而不是对自身的看法。因此,中年人的幸福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是可替代的——评估他们的孩子,就像是在评估他们自己。
“财富”在清单中排得很靠前,但金钱和幸福(以及金钱和快乐)之间的关系却很复杂。要受试者评估自己的幸福和财务状况,并且不去问他们觉得这两件事有多大的关联,结果会发现,收入对幸福的重要性实际上不如其他因素,例如家庭成员间的相互支持。此外,随着工业化国家收入的增加,人们对自身幸福的评估确实变得更为乐观,但影响却出奇地微不足道。相较之下,就业水平的提高似乎更为重要。按这种论点,我们或许该致力于让大家都有工作,而不是让大家富有(这种志向和共产主义或许没多大不同)。尽管财富和幸福之间存在着模糊的联系,经济学家有时试图确定不同生活事件的货币等价物。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他们提出的数目惊人。例如,结婚带来的幸福已被证明等同于每年增加7万英镑的收入,而伴侣的死亡则等同于17万英镑的经济损失(然而,读者们应该意识到,这并不是说有一种机制,真的可以把婚姻兑换成等值的货币。金钱和幸福并不是可以互相转换的)。
一方面,由于中年人拥有敏锐的认知能力,却对财富如此看重,这或许不足为奇,因为金钱是清单上最有形、最容易计算的项目。然而,考虑到财富对幸福的影响微不足道,却被人们如此看重,这实在是令人惊讶。金钱和幸福明显地不相关,难道这又是情绪调整的力量的另一个例子吗?当你的收入增加时,你的生活方式和情绪是否很快就适应了,以至于几个月之后,你就不再注意到自己加薪了?另一方面,中年人看待金钱的视角或许和年轻人不同。他们将金钱视为重要手段,通过金钱他们能履行养育子女这项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或享受帮助他人的愉悦。对于务实的中年人来说,财富似乎远比养育子女或助人为乐更容易量化,因此为什么不把财富放在幸福清单的前面,把它作为你能做成其他事情的保障呢?
针对社会经济地位的研究和单纯针对财富的研究相似。虽然社会经济地位比较低的中年人通常有更多的健康问题,并且离婚比例较高,父母早逝,收入明显很少,但他们表述的幸福程度和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人却差别不大。这是一项惊人的发现,我想知道我们是否能找到任何既和幸福有关,又是有形的或可测量的事物。然而,虽然幸福感似乎基本上不受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但是受试者眼中的幸福因素却深受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例如,社会经济地位高的中年人认为,目标、成就和学习新事物对他们的幸福感很重要,而地位低的中年人则认为能够适应不断改变的世界是更重要的。
然而,从整体来看,中年人的幸福观是良好的。许多基于问卷调查的研究表明,中年时自我评估的幸福感高于成年的其他时期。事实上,幸福和认知的模式很相似,在中年时都是平缓宽广 、令人安心的山丘状。有些研究显示,中年人的幸福甚至还有更重要的意义。在各个年龄段的成年人眼里,中年似乎是生活中的关键时期。年轻人常常依据预期中自己到了四五十岁时的表现,来评估当前的幸福感,把自己投射到未来的中年。相反地,老年人在被问及自己的幸福时,会想起自己的中年,思想飘回过往的中年时光。似乎我们人类已经变得迷恋中年,本能地把中年视为一生成功和圆满的基准。
这是中年力量的一个关键部分。不论我们处在什么年龄,中年都会吸引我们内省的目光。如果我们满意自己的中年生活,那么不论是正在经历、展望还是回忆中年,我们似乎都会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
快乐曲线的假象
那么U 形快乐曲线又是怎么回事呢?尽管它具有说服力,但似乎与幸福的研究并不吻合,也没有其他关于快乐本身的分析。难道人类的快乐太复杂,所以误导了我们?
事实上,一些研究者现在主张,U形快乐曲线只是假象。我们已经看过,调查年龄对快乐的影响时,需要仔细地统计各种各样的混杂因素,例如子女、婚姻和就业。而U形快乐曲线假说的反对者抓住这一点,指出U形表征,或许并不代表中年真的让人悲哀,只是这些错综复杂的影响经过该种研究分析方法而产生的虚假产物。这些影响中最重要的是婚姻。婚姻本身似乎让人比较快乐。
反过来也说得通——快乐的单身人士比较可能结婚,而快乐的已婚人士更有可能维系婚姻。婚姻和快乐的交互作用在统计上很难处理,但如果不考虑这种影响,对统计结果会产生令人吃惊的巨大影响,特别是考虑到很多中年人都结婚了,而且很多人也很幸福。其实,有些研究考虑到这些因素后再度进行分析,快乐的U形表征也就消失了。因此我们怀疑,其实U形快乐曲线根本不存在。或许中年人其实不会更忧郁。
文章头图及封面图片来源:startribune.com
(本文经授权节选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的《中年的意义》(2018年5月,(英)大卫·班布里基/著,周沛郁/译),原题《中年人真的比较抑郁吗?》,略有删改,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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