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河流 | Nature杂志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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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布伦达·库珀布伦达·库珀
布伦达·库珀布伦达·库珀(Brenda Cooper),科幻小说家,作品常见《模拟》和《阿西莫夫科幻杂志》,目前已在《自然》上发表了5篇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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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河流。
我开始建造河流,就是那条河流,祖父的河流——10岁时他带着我顺流而下,然后在我16岁和25岁时又带我去过两次的那条河流。
我花了几天的时间在网络档案里查找有关他的数据,找出了20年前他使用过的旧版二维地图信息软件。然后成功地把数据转化成三维的,展示了堤坝的变换和河水的枯竭过程,再绘上枯萎的树和死去的动物。
结果不太让人满意。我坐直身体,抬头仰背,双腿着地,双手平伸,要不放弃算了,我想,输入一个编辑历史指令,把祖父的演讲做个简单的合集算了。在他已经不能再为此事劳心费神的岁数,没有把他自己的话作为礼物送给他更合适的了。他花了六年的时间试图挽救河流,然后又花了十年在河流上游下游来回漫游,想找出失败的缘由。
最后一次旅程,我25岁,他70岁,我们坐在河中央的红色小木船上。一条死鱼从小船旁边漂过。“你为什么要留下?”我问他。
“我得挽救它。”
我看着河面上肚皮上翻的死鱼没说话。
祖父转过头去没再看我,打破沉默开始说话。“我在为你绘制河流的地图。我无法挽救河流,但我可以为它留下一份记录。”他指着那堆我们一直随身携带的微型照相机。耀眼的阳光像钻石般在它们上方闪闪发光。
那次旅行之后,我决定重造河流。
而且我要重造的是我年轻时的河流,我第一次踏入的那条河流。
我利用智能软件从祖父在《自然地理学》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中找到一些旧照片,又花了两天多的时间扫描、处理、修复这些古老且透薄的2D照片,证实河水里原来确实生长着几英尺长的香蒲,它们有的紧紧缠绕成一团,有的像褐色的旗子一样飘荡在水面上。
我把河水像素调高一点,仔细看,能看出河岸洼地上布满小块的湿地。
嗅觉软件生成池塘、雪松、雾,并通过指令把它们组合在一起。我加上了一点低沉而洪亮的蛙鸣,希望这种感觉能把我带回儿时小女孩的记忆中。我倒在睡椅上,让河水把我包围,冲刷着我。
在有表面张力的露珠上,我加了一些四散爬行的水蜘蛛,用数字蜉蝣喂它们。我伸出手指,虚拟水面泛起一圈涟漪,在眼前荡漾开去。水蜘蛛围绕着它爬行,舞蹈。
最后,在梦中我又回到了童年时代,记忆中祖父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有力,好像河水一直间歇不断地奔腾流淌了40年。“它们再也不会流淌了。河水流得实在是太慢了。”
我注视着他热切的蓝眼睛,想起他放在我肩上的手。祖父仔细查看水势,尽量让小船避开在白浪里翻滚的暗礁。这个一直对我很温和的男人用力攫住我的肩。当他充满力度做这个动作时,阳光照在他稀疏的棕发上,身下的独木舟在剧烈地摇晃。“潘妮,这是你的遗产。我们从你那里偷走了它。记住它,潘妮。记住顺流而下的小溪,洁净、浑圆的岩石,还有水蜘蛛。”记忆中他的声音勾起了很多细节。
我一样一样把它们加进去。
漂在一根浮木上的乌龟。
暖风拂面凉飕飕的感觉。
一只伪装成香蒲的鹭鸶。
血管中的纳米检测器提醒我该睡觉了,没有医生的允许,我不能不理会它。
好吧。我只能屈服。
我颓然倒下,睡了两天一夜,睡梦中我看到了海龟、鹭鸶和蜻蜓。
祖父生日那天早上,我把设计好的河流揣在上衣口袋里带去给他。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他干枯的小草坪。他坐在一把阿迪朗戴克老式木椅上等我,明亮的眼神像蓄满一河波纹的蓝色水面。他笑着站起来扶住我,胳膊有些颤抖。我突然有点憎恶这个事实,他今天100岁了。
打量的间歇,我注意到他手臂的纳米体检器今天早晨显示的又是黄色。谢天谢地,至少没发出闪烁警报信号。
一只白色的大风扇为厨房送着凉风,看样子他还没吃过早餐。他打开开关坐下,咖啡的香气开始在空中弥漫,他满足地吸一口气,这是我记忆中的早晨。
坐在他身后,我扶着他的肩膀,喉咙有些发硬。我从口袋里掏出眼镜,为他戴上。
他的声音很苍老。“这是什么?”
我的声音有点发颤。“你看嘛。”
眼镜中出现的景象激活了他。虽然我不能看到他看到的景象,但我知道河水正包围他,漫过他的脚踝。他按住膝盖,呼吸变急促。虚拟现实眼镜是专为老年人设计的。我把视网膜调换到虚拟模式。现实景象从背景中淡出。我进入了他所在的河流程序中,看到空空的门框中出现三只小乌龟。
他紧紧攥住我的手。
我把眼睛转向真实的世界。
一滴老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
本文摘自《Nature杂志科幻小说选集》(亨利吉/编 ,穆蕴秋 江晓原/译)。原文出处:Nature, 20060817,442:84638。感谢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授权。
制版编辑:邓志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