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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皮特·罗伯茨

皮特·罗伯茨（Peter Roberts），曾获数学学士学位，过去30年中，他在各类杂志上发表了大量诗歌和小说，目前已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两篇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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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停滞。

生物学意义上的杰里米·欧文斯一个人坐在被告席上。这场官司没有律师愿意为他辩护，有些人甚至还当面嘲笑他。这样的讥笑反而让他下定决心证明他才是杰里米·欧文斯的唯一真身。

人类机器人代理法官走进法庭，侧身对着椅子，先进行必要的连接。每个观众都看着原告。空气中充满电流的味道——也可能是名流政要的代理化身所散发出的臭氧气息，他们想现场观摩这场万众瞩目的审判。

生物学意义上的杰里米·欧文斯像往常一样，信心十足。起初他还很担忧是否能得到公正的审判——所有的法官当然都是最新升级版。（这年头谁还会想要人脑来执行审判？不仅容易被欺骗，在理性和判断力方面还很低能。）不过，当他意识到这场审判的结果主要依赖于对他辩词的裁决时，信心又回来了。他知道自己是站在有理的一方。这怎么还可能会败诉呢？

“我想请求法庭考虑一下，对人类，对一个人而言，它意味着什么,”他开始阐释自己的观点，“它并不单单只是法律人士或夸大其辞的哲学家定义的遗传学或生理学的问题。人格包含了人的一生所积累的全部记忆、经验、思想、信仰和感情。我经历了我人生中的所有事情，而被告并没有这些经历。我经历了我的童年时代、学生时代，以及成长过程中所有的生理和情感变化。我感受过初恋的骚动和兴奋，失恋后的痛不欲生。我经历过距离悬崖咫尺之遥、差点送命的滑雪事故。我有权利要求我的身份，我为人的资格。我是独一无二的杰里米·欧文斯。”

电子杰里米·欧文斯的回应单刀直入——招招致命：

“我也经历过痛彻心扉的失落，遭遇过年少轻狂时代的各种事件和感情，因为我坐在原告席上的前任所累积的所有记忆和思想已经全部被下载和储存，或者说是珍藏和保存在我大容量的精密记忆棒里了。如果记忆和经验可以被认为是身份的基本凭证，那么无疑我才是最合格的资格所有者,我记得你记得和你不记得的每件事，它们的每个细节我都历历在目。你的记忆是不完整、零碎、充满缺失和错误的，而我的记忆却是完整、可靠、彻底和真实的。”

“谁是更真实、更完全的杰里米·欧文斯呢？是只记得一些零碎、模糊往事的你，还是拥有有序、完整、清晰记忆的我？你只是一个影子，一具只会妄谈存在、自我但其实和我早年手术中的截指无任何区别的废弃躯壳。”

“但是，我一直是杰里米·欧文斯，而你却不是！”

“我出生以来——直到现在始终是一条连续的轨迹——我原型的那一部分现在正作为原告站在法庭前。原告已不再是那条轨迹的一部分，法庭同意他作为杰里米·欧文斯的诉求，将会扰乱真实杰里米·欧文斯原有生活的连续性，削弱他的地位，威胁到他目前的处境及存在的身份。”

“蛇蜕皮的时候，蜕下的旧皮貌似比新长出的皮要长一些，但它本身并不是蛇皮:他只是一个被舍弃的累赘，不能再看做杰里米·欧文斯的一部分。恢复他为杰里米·欧文斯身份的一部分，只会限制和约束杰里米·欧文斯发挥自己的潜能。法庭不应该允许这样的不公发生。原告居然声称自己是杰里米·欧文斯的一部分，更不用说像他刚才所所辩称的那样，他就是杰里米·欧文斯，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基于这些理由，相信法庭会还我们一个公道。”

杰里米·欧文斯——生物学意义上的杰里米·欧文斯——坐在那儿，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

法官宣判陪审团做出裁定。

“法庭认为被告的辩词有说服力，原告请求不具合理性。因此，我们将依法作出支持被告的裁决。杰里米·欧文斯已被丢弃的（也可能是有缺陷的）身体元件四处散播要求收回真实杰里米·欧文斯身份、权利和待遇的做法，是不被允许的。法庭特此要求原告不得再冒用杰里米·欧文斯的身份；不得再在提及本人时以任何方式使用杰里米·欧文斯的名义；不得再声称和杰里米·欧文斯存在任何进一步的关系；不得再要求享有杰里米·欧文斯的任何权利和待遇。至于原告是否还具有人的身份，是否还拥有人的合法权利，法庭将对这个引发严重争议的问题将做进一步讨论。因目前还未进行听论，为表谨慎，将暂不做出裁决。”

杰里米·欧文斯生物学意义上的无名残余者哑然失色，被彻底击垮了，他好久没缓过神来。在一位外表和高级轮椅差不多的和蔼法官的搀扶下，他艰难地走出了法院大楼。

本文摘自《Nature杂志科幻小说选集》（亨利吉/编   穆蕴秋 江晓原/译）。原文出处：Nature， 20060914,443:244。感谢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授权。

制版编辑：姚兰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