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生所唯一的一次“破例”-资讯-知识分子

北生所唯一的一次“破例”

2017/04/25
导读
永远不变的是:为研究生服务的宗旨。

研究所全家福(2007)。倪建伟/摄


撰文 | 智刚(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原副所长)

责编 | 陈晓雪


  


“你有钱不给学生,你拿它干什么用?”2017年政府工作报告座谈会上,在回答有关研究生福利待遇的问题时,李克强总理的答问,掷地有声!“提高博士研究生国家助学金补助标准”被写进政府工作报告,刚刚颁布的《财政部教育部关于进一步提高博士生国家助学金资助标准的通知》兑现了承诺。对研究生待遇的重视是国家对现代化人才培养最坚实的支持。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北生所)一直把研究生的工作、学习和生活作为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北生所的建立,是中国在生命科学技术领域“跨越式发展”改革的“试验田”,国家希望在短期内,能够建成一个国际一流的基础生命科学研究所。原创性基础研究,优秀科研人才培养,国际接轨而又符合中国发展科研运作机制的探索,是其三大基本任务。运行前,政府已为北生所招聘到世界一流科学家的所长——王晓东和邓兴旺博士;在最短时间内,以“非典”都难阻挡的气魄,建成一座现代化科技大楼;统筹了与之相匹配的各种资金。在未能跨越,没有历史,缺乏相应规模的教育基础设施体系,研究所不具单独招收学生资格的门槛后,北京大学、北京协和医学院、中国农业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鼎力相助,将自己的学生分配给北生所,实现了学生与老师的大楼同步进驻。在建设速度上,北生所成就了一个“奇迹”。


2004年1月1日,郭岩博士实验室正式挂牌。基于“国际接轨”的设想,北生所给予学生的补助标准是中期考核前2167元/月,考核后2500元/月,不负责住宿;而当时教育部的生活补助标准是硕士生290元,博士生350元/月,提供住宿。但当北生所开始运行,学生的吃、喝、行立刻成为一个严重,而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由于对北生所将来的主要人员会由海外和海归人员组成,应该以吃冷餐为主的误解,大楼只设计了一个仅可容纳近80人,没有煤气供应的不动火冷餐厅。北生所地处北京市昌平区新规划的中关村生命科学园内,当时园区内进驻单位寥寥无几,方圆数公里是荒凉的农田,零星的建设工地,无任何生活服务点。当时研究所的午餐和晚餐采用外包形式。因试餐和后来实际提供的饭菜在质量和数量上折扣太大,加上难以接受的卫生状况,运行前半年,研究所几乎每两周就要更换一家送餐公司。学生会每周的务虚会,饭菜质量总是讨论最激烈的议题。在北生所,任何学生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给所长发邮件、打电话,自闯所长办公室。一天,学生会干部王华翌发来一封邮件,并附带两张当日中午饭菜的照片:草棍和头发清晰可见。研究所当机立断,饮食问题必须自己解决! 当时大楼基建工地的临时厨房还没有来得及拆,决定聘用厨师,自己开火做饭。由于地方小,又只能使用煤气罐,勉强可以提供20-30人的饭菜。大家只好按实验室分组,轮流就餐,每人每周只有一天的机会。其他时间,暂时继续接受外包送餐。记得当时由于没有细致筹划分配,郭岩博士实验室连续几周都被安排在周末就餐,引起学生很大的不满。


与此同时,研究所加紧申请动火厨房的改造,这时方知遇到了巨大的麻烦。研究所创建时,由于情况的特殊性,为了速度,很多程序都是在特批的情况下完成。像研究所这样的工程,动土前,审批的公章就需要160个之多,后来仅凭北京负责城市建设副市长的一封手信,所有工程一路畅通。现在申请改建动火厨房,才发现没有任何有关消防、土地、环境、动力等等几十个部门的批准证明(至今唯一的发改委立项批复,还是在当时的国务委员陈至立接见大家后,上报国务院补发的),没人敢承接这个“无证”工程。是在北京市各相关部门领导的理解支持和帮助下,改造申请最后得到了批准。


从动工的那一刻起,大家翘首以盼。各种餐具和设备早已准备停当,万事俱备,只欠气通。但管道修好后,却迟迟不给开阀送气,施工者诉说着各种理由。面对每天一拨又一拨的学生质问的压力,研究所决定向施工者送感谢金(一点点)。第二天,食堂开火供餐,大家欢呼雀跃,像过大年!


北生所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行贿”。


自此,食堂主要人员和全部工作由研究所负责管理运行。学生,老师和行政服务人员共同成立了食堂管理委员会,定期检查食材的选购和来源,评估服务情况,保证质量,改善环境,稳定“军”心。10多年来,食堂没发生过一起饮食事故,服务质量一直受到师生们的好评,后来又增加的个性化食堂,曾被外界戏称为“北京十大不得不去的食堂”之一。近年来,再添西餐厅,特色面食馆,使大家留“味”忘返。取消外包的做法,开始有些人评论它是一种倒退,社会上都在学习先进国家服务外包化,走“精兵简政”之路,何况一个要与世界接轨的新型研究所? 但实践证明,在没有存在一个与之等同的社会服务体系时,要从实践中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没有“郑人买履”,是对的!


由于进驻单位较少,园区内的青年公寓还只是在规划图中。早期的学生们只好在距离研究所几公里的回龙观租房,分散居住。尽管研究所有专车接送,但住房的简陋,周围的安全隐患和时间的浪费,所造成的现实生活与“国际接轨”设想的反差,给学生们带来巨大的压力和情绪的不稳定。研究所再次决定,为学生找住处。最后在距离研究所不远的观测站租用了一栋废弃的楼房,并尽其可能装修成适合居住的学生集体宿舍。入住的那天,大家喜气洋洋,高喊“乔迁新居”。研究所加派自己的安全,清洁人员,24小时值班,专车定时接送(最晚一班午夜12点)。在学生追忆里的这段日子,成为难以忘怀,回味无穷的时光。但几年后,这座楼房要拆除,而青年公寓依然停留在规划图中,学生再次面临在外租房的困境。无奈之下,研究所有了“非分之想”,能否利用研究所周围,紧邻园区最漂亮的“静思湖”边的空地,搭建研究生宿舍? 这次的难度,远远大于动火食堂的改造,不但违反有关政策规定,而且严重打破了园区的整体规划。又是北京市政府在关键时刻,给予协调和支持,让修建学生宿舍的“异想天开”成为了事实,又让这个“无证”之所添加了一个“奇迹”。


静思湖边


2004年,园区方圆数公里,没有城铁,没有公交,出租车司机不知道园区在哪,也不愿意空车转回。学生进出全靠研究所的班车。当初北生所的经费是以科研项目基金形式拨付,事项中没有诸如汽车等与科研无关的费用,审计不能通过。还是北京市政府的支持,批准北京市提供的资金“特事特办”,北生所可以自行决定使用。这样,北生所有了自己的班车。司机班严格规定,严禁把方向盘当作权利,在车上,学生是主人!驾驶员最先上车,最后下车,主动帮助搬卸较重行李物品。曾有一位司机车上与学生发生争吵,并用错误的言论嘲讽后,又不愿道歉,被研究所除名。自学生住进集体宿舍后,司机班坚持有一个夜间值班司机,以应对学生的突发事件。驾驶员既是司机,又是服务员,安全保卫员,呼之即来的助手。驾驶员和学生们互相尊重,和谐共处,驾驶员每年的绩效由学生评估。历年的年终总结,司机班获得的掌声最响,表彰和奖励最多。


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时刻,决定了北生所研究生部不一般的工作。研究生部最多时只有三人,恐没有科研院所像她们那样,不光承担研究生的学习、科研各项事务的安排,思想工作,还事无巨细的管理着几百名研究生的吃喝拉撒睡。研究所地面面积只有42万平方米,楼房面积3万2千平方米,700-800人同在一个大楼工作,同在一个食堂吃饭,每天都能见面,研究生部的工作人员几乎可以叫出所有学生的名字,知道他们的实验室和导师,甚至了解他们的家庭背景。


研究生部的同事们热爱自己的工作!主任李学真曾在她早期的一份年终总结中写道:那是我刚到研究所上班时,有一位学生家长因为对研究所不太了解,以为我们的研究所是一个民办的草台班子,不放心将孩子送来。几天时间我接了这个家长不下5个电话,最多的一次通话时间长达1个多小时,我给家长详细解答了诸如就餐、班车、住宿等诸多问题。最后家长终于放心了,并给了我一句最好的奖励:孩子交到你这样的老师手里,我们就放心了。我理解家长的心情,因为我也是做家长、做父母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让学生以所为家,是研究生部的工作宗旨。


研究生们来自五湖四海,不同的个性和生活背景,能让所有的学生尽快而顺利的安顿下来并非易事,冲突有,误解不断,背后流泪的事几乎年年发生。但在学生面前,研究生部做到了热情、诚意、理解,包容。有一年,由于对搬迁宿舍不满意,一位学生写了封措辞激烈的邮件,并当面顶撞。李学真倍感委屈,但她从没有失去对那位学生的耐心。了解实情后,学生立刻赶来道歉,并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碰面,都非常恭敬地喊一声“李老师”,当这个学生结婚时,还专门带着媳妇来送喜糖。李学真动情地写道:“这包喜糖,比我吃的任何糖果都甜。”特殊的环境造就了研究生部和学生特殊的关系。毕业后离开研究所的学生们,只要再访研究所,都会去研究生部看望,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一位去美国学习的同学在给研究生部的信件中这样写道:“来到NIBS(北生所)第一个需要见的是您,离开NIBS最后要见的也是您,现在非常想念的还是您,从来没有一个管理者让‘被管理者’觉得那么亲切。”研究生部用爱心接纳学生,学生也用感恩之心接纳了她们。


1810年,德国第一个实行研究生教育,并将之提高到国家战略的地位。随后多个国家仿效,使研究生教育成为一个国家人才培养、科技创新与发展的核心要素之一。研究生是国家建设后备军,创新发展的源动力,是社会进步的承继者和创造者。在北生所,老师们宠爱自己的学生,他们把自己的科研成就归功于学生的勤奋刻苦,称自己只不过是为学生们提供了天才释放的空间。每天食堂内,学生们团团围着老师就餐时的那种温馨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谈笑风生,学生在这里得到缓解和放松;激烈讨论,学生在这里得到启迪和信心。不知有多少研究成果源自于食堂饭桌上。理解学生们的努力和付出,老师们尽可能为学生争取更多的利益,实现学生工作学习和生存状态间的和谐。10年多来,北生所已经为学生上调两次生活补助费,并在所内建立各种形式的有赏竞技,更是力荐和帮助学生们申请国家和社会上的各种奖项。老师和学生有着深厚的情谊,一次董梦秋老师的一位代培学生,因多次违背研究所规定,劝其离所时,董老师为此流泪不舍。


在北生所,学生是受宠的。再牛的学术嘉宾(诺贝尔奖获得者,各个国家的科学院士和著名教授)来所,第一个午餐就是和学生(自愿报名)共进,面对面讨论交流。所内各种大型活动以学生为主,全所人员为之调遣服务。在研究所,学生的利益首先要受到保障。一次面临工资可能不能按时发放时,研究所预案的首条,就是尽一切可能不影响学生助学金的发放。研究所留住人员每年都要搬迁一次,住进简陋的工棚房,是为了给6周暑期夏令营的学生腾出房间。北生所处理学生的问题以宽容理解,教育引导为主,处理不上档案。所内严格规定,尊重研究生的个人隐私权,违者必究!


10多年来,北生所的研究生们不负众望,以丰厚的成绩回报研究所,回报国家。根据新的招生简章,截止2016年底,北生所培养研究生470人,已毕业博士250名、硕士15名,研究生期间,多人获得“吴瑞奖学金”、“强生亚洲优秀生命科技研究生论文奖”及“研究生国家奖学金”等荣誉,值得一提的是邵峰实验室的石建金博士,出国前就已获得2015年首届国际“拉斯克青年奖”。毕业后,近70%的研究生去国外继续深造。现已有多人学成回国,成为国内科研院所的教授,其中14人获得国家青年千人称号。他们带起了自己的学生,使曾被质疑能否承担博士生培养的老师们,年轻轻地就成为了“师爷”、“师奶”。当年研究所第一批的8位博士研究生中: 何苏丹毕业后留美回国,现是苏州大学特聘教授,唐仲英血液研究中心学副主任,国家优秀青年基金获得者;上述曾发草棍头发饭菜照片的王华翌和第一届学生会主席刘艳芬毕业后留美,现受聘为上海科技大学教授;邓寒松留美回国成为武汉大学教授,入选国家青年千人;刘琰在北京大学做完博士后,留教北京大学,任副研究员;闫立波、杨勇、夏丹还继续在美国学习和工作。


北生所为她的研究生们骄傲,研究生们为北生所的发展和成就做出了巨大贡献。


10多年来,生命科学园已是今非昔比,园区一扩再扩,青年公寓已经走出图纸成真,各种现代化的大楼争奇斗艳,园区内已是寸土寸金。园区内亚洲最大的国际医院、园区边亚洲最大的国际商城距研究所咫尺之遥,各式餐馆举步可达,城铁公交交错不息。


北生所从零开始,在变化中成长,现已跨入国际一流的科研院所行列,一批批的研究生因求知走进,以人才走出,终而复始。


未变的是,北生所那座砖红色的大楼,那栋众人羡慕的静思湖边的学生宿舍。


永远不变的是:为研究生——北生所的宠儿——服务的宗旨。


砖红色大楼


制版编辑:邓志英

参与讨论
0 条评论
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
知识分子是由饶毅、鲁白、谢宇三位学者创办的移动新媒体平台,致力于关注科学、人文、思想。
订阅Newsletter

我们会定期将电子期刊发送到您的邮箱

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