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时代的怒涛将人类送往一望无垠的世界，虽然我们的祖先曾进行了无数次的迁徙，但这一次的旅程丝毫不逊色于历史上的任何一次，玉米便是其中最著名的“乘客”之一。在成为世界性的粮食作物之前，玉米养活了美洲大地上古老的原住民们，其中就包括玛雅人，他们的命运因为这种作物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撰文 | 王安琦

编辑 | 惠家明

提到中美洲，你首先会想到什么？无毛犬、仙人掌，还有.......墨西哥鸡肉卷？事实上，墨西哥鸡肉卷并非出自墨西哥人之手，用玉米薄饼半卷成的taco才是名副其实的墨西哥卷饼。

数千年前，古代美洲的农民们埋下那些原始的种子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多么伟大的变革。和人类驯化、培育其他食用作物一样，玉米的广泛种植也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现代taco，已经加入了一些“越洋”而来的配料（图源：pixabay.com）

谁翻起了新世界的泥土

在餐桌上找到现代玉米的身影，至少要追溯到公元前3000年左右。关于玉米起源地以及进化方式目前还广有争论。最早种植玉米的也许是奥尔梅克人，但现代玉米的出现离不开他们和玛雅人共同的劳作。

早期古代玛雅人定居在低地地区，由于沼泽与森林提供了丰富的水产和小型猎物，他们的生活以渔猎为主，虽然已经开始种植南瓜，但农耕并不是当时舞台上的主角。直到玉米这种易于种植且营养丰富的作物进入到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变化开始发生。

在较为壮实的现代玉米出现之前，玛雅人种植的是一种早期玉米作物。因玉米穗比较小，考古学家们认为这种作物可能是为了酿造一种被称为“奇查”（chicha）的酒精饮料。

图为大刍草，考古学研究表明它也许是玉米最初的模样（图源：Matt Lavin | flickr.com）

而到了人工培育的玉米被引进栽种时，农耕逐渐成为了当地人主要的生活方式。高产的现代玉米能够滋养更多的人口，而不断扩增的人口又能去开垦更多的田地，在某些平坦肥沃的地带，玛雅人甚至能收获三季作物。由此，食品出现了剩余，这种现象之下暗藏着力量——差距开始出现，阶级正默默萌芽，不久就能听到文明与国家的胎动了。玛雅人并不受治于一个统一的国家，大大小小的城邦共同书就了玛雅文明，他们都自称玉米民族，他们的文明在玉米的滋养下诞生、壮大并受其影响，我们能在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找到这种作物的影子。

图左是玛雅古典期的字符，代表一种玉米饮料；图右是正在研磨玉米的玛雅妇女（图源：参考资料 [3]）

血肉与玉米的宇宙

玛雅人相信通过宗教仪式能与神明进行沟通，国王与祭司承担着与宇宙诸神交流的工作，他们通过服用致幻剂、放血仪式、自我催眠等来使自己的意识进入其他世界。考古学家们帕伦克、奇琴伊察等重要的玛雅城邦中都发现了这些仪式存在过的证据，比如壁画、球场遗迹和祭祀牺牲者们的遗骸。

古代中美洲人共享一个神话体系。大到天空土地，小到人世纷繁，都由不同的神及其配偶所司，神明众多且谱系复杂。玉米是玛雅人生存的基础，这种作物在他们的神话中同样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诸神用鲜血和玉米面团创造了人类，在此之前诸神已经分别用泥土、木头两次创造过人类，而只有用玉米面团塑造的人类才令诸神满意。

玛雅人视玉米神为创世之父，在其传说中有两位玉米神：叶形玉米神和受戒玉米神。较广为流传的是受戒玉米神胡恩·胡纳赫普（Hun Hunahpu）的故事，他是双胞胎兄弟神中的一人。根据玛雅神话圣书《波波尔乌》（Popol Vuh）中的记载，受戒玉米神是双胞胎英雄的父亲，被地府神设计死去，后又因双胞胎英雄赢得地府神的球赛而被复活，通过大地的裂隙回到地面。他的死亡与再生在玛雅人眼中象征着农作物的生长、衰老与再生，同时又体现着通过献祭生命而获得滋养生命的玉米。

玛雅彩绘陶盘上描绘的玉米神复活场景（图源：参考资料 [2]）

这种思想又在玛雅人的种种宗教仪式中有所体现，比如血祭，在创世神话中诸神为了创造人类而将鲜血滴洒在玉米上，玛雅人则将自我与战俘的鲜血献祭用以滋养众神。又比如球赛，球场被视为下界的入口，比赛被视为重现双胞胎英雄与地府神比赛的场景，参与者们可用除手以外的任何部位与球接触，使球穿过球场壁上的圆环，输掉的一方以被献祭作为结局。

古典期晚期的雅克奇兰的楣梁24，玛雅王后索克夫人穿刺舌头进行放血仪式。（图源：参考资料 [2]）

偶像效应

玛雅统治者常通过宣称拥有超自然力量来获得合法地位。信仰是统治者权利的来源，他们崇拜神明，敬畏神明的力量并希望获得其品质，除了各种宗教仪式，使自己的外表接近于神或许是获得神秘力量的途径。一些玛雅贵族会将上颌的两颗正中门齿分别从中间锉磨去一部分，留下的牙齿组成“T”字的形状，研究者们认为这可能是在模仿太阳神的牙齿形状。

图左为巴加尔二世的太阳神面具，图右为“T”形齿饰（图源：左-wikipedia，右-参考资料 [1]）

而在玛雅人之中还流行着一种人体装饰。通过对古代玛雅人留下的石雕与壁画我们可以发现，许多人物的头部都被描绘成扁长的形状，尤其是玉米神。这位创世神通常被描绘为一个额部扁平修长的年轻男子，他的头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玉米穗。根据在玛雅遗址中发现的人类骨骼遗存来看，至少从前古典期开始，玛雅人就人为地将颅骨挤压变长，这种人工变形不分阶级、性别地广泛存在，并且从婴儿出生后的几天起就开始实施：大人们将婴儿的头用分别用一块位于前额和一块位于脑后的木板固定，使得其头部正好置于两块木板形成的夹角之间，并用绳子固定，以挤压出扁平的额头和锥形的头顶，这种头颅的形状与玉米的轮廓不谋而合。可能是玉米文化影响了玛雅人的审美，在他们看来，使自己的头部看起来像玉米是一种美的体现；也有可能是他们在模仿玉米神的头部形状，以期获得庇佑和重生的力量。

图左为在坎佩切发现的儿童变形颅骨，图右为玉米神画像（图源：参考资料 [5]）

结语

玛雅是世界上众多古老辉煌文明中的一员，她与旧世界人的初次见面是在15世纪哥伦布的航海报告中。从此，玛雅人的命运就被彻底地改写了。殖民者们追随黄金而来，瘟疫是躲在舱底的偷渡者，和殖民侵略一道将劫难降到了这个伟大的文明上。大约在殖民者们到来的两个世纪以后，玛雅文明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而此前，玛雅已经显示出了衰颓的迹象：大城市衰落、气候变化、旱灾、人口过载、战争以及阿兹特克人崛起等等。文明的衰落不是由单一的因素造成的，看似细微的变化也会成为压死骆驼的稻草，如同当初玛雅人为种植玉米伐毁森林而埋下了干旱的伏笔。

纵使殖民者们曾下令取缔销毁那些他们视为血腥野蛮的习俗与异端书籍，但那些考古材料忠实地记录了一切，我们还能通过石刻、壁画，以及一些科技考古的手段来发现、来讲述玛雅人与玉米的羁绊，展现玉米民族书写过的灿烂历史。

参考资料

[1] Fastlicht S , Heltzen M , Comstock E . Tooth mutilations and dentistry in Pre-Columbian Mexico /[M]. Buch-und Zeitschriften-Verlag "Die-Quintessenz", 1976.

[2]（美）戴尔·布朗（Dale M.Brown）主编；张燕译.辉煌、瑰丽的玛雅[M].北京：华夏出版社；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2.

[3] Rice P M . The Memory of Bones: Body, Being, and Experience among the Classic Maya by STEPHEN HOUSTON; DAVID STUART; KARL TAUBE[J]. Journal of the Royal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 2010, 14(4):896-897.

[4] 韩茂莉.近五百年来玉米在中国境内的传播[J].中国文化研究,2007(01):44-56.

[5] Tiesler V . The Bioarchaeology of Artificial Cranial Modifications[M]. Springer New York, 2014.

[6]（美）林恩·V.福斯特著.古代玛雅社会生活[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文章头图及封面图片来源：wikip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