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知识分子》三位总编辑要说什么? | 知识分子五周年-创新-知识分子

今天,《知识分子》三位总编辑要说什么? | 知识分子五周年

2020/09/18
导读
你有什么话想对《知识分子》说?留言告诉我们吧~

《知识分子》创办于2015年9月18日。

  今天,三位创始人饶毅、鲁白与谢宇分别在《知识分子》五周年纪念日发表感言。

饶  毅 

《知识分子》创始人、总编辑,生物学家

 

我希望《知识分子》是中国科学家、与科学相关的学术界进行理性讨论的平台。五年来,它在这方面做到了中国最好,但可能是因为可以比较的标准不够高,今后应该做的更好。


鲁  白 

《知识分子》创始人、总编辑,神经生物学家


《知识分子》成立5周年之际,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个是新冠疫情全球流行,另一个是中美脱钩,在生活,经济,国际关系和政治等方面,将对世界的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也将使得我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行为方式,甚至是整个世界的运作方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为遏制新冠病毒的传播,我们开始是不得不,后来是适应了网上生活,也就是所谓的 virtual life。人们开始习惯于网上购物,网上会议,网上工作,网上社交。网络教育得到了大规模推广,医疗服务的互联网化大大加快。旅行,尤其是国际间的旅行,以及国际会议大大减少。
新冠疫情的全球流行,正在带来一系列变化:全球的产业结构将发生巨变,有些行当会受到重大影响甚至消失,有些产业则会得到极大发展。例如,人们突然意识到公共卫生,传染病防控和生物安全的重要性。短期内相关行业会有极大的发展。这也带来了一个契机,就是生物医药产业的大发展。市场对生物医药公司的投资增加,股市看好。
另一方面,近年来逐渐发展起来的逆全球化潮流,似乎更为得势。新冠病毒疫情的暴发,使得国际间的旅行,贸易,交流,在一定时期内变得非常困难。于是,一些声音就认为各国可以独立发展,不需要依靠他国。全球化已经过时。尤其是一直在全球事务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美国,最近从一系列重要国际组织中退群,不愿承担国际责任。与此同时,从中美贸易战到科技脱钩,以及之后还可能出现的一系列举措,使得中美关系进入一个史无前例的寒冬。而在国内,也有一种自大的想法,认为美国没什么了不起,中国“厉害了”。甚至完全否认我们长期以来得益于西方国家的先进的科学发现和技术创新,学习了别国发展的成功经验。

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划时代的巨变,应该如何凝聚社会共识,促进中国进一步的改革和发展,尤其是作为重要支撑力量的科技创新,这也是我们《知识分子》愿意和各界有识之士共同探讨和推动的议题。

 

开放、全球化仍然是大趋势


近几十年的全球化,国际化,带来的不仅是经济的快速发展,还有社会的大幅度进步。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能带来思想的碰撞,产生深刻的社会变革,人们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不同的经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化之间的互相交流,互通有无,对世界经济和人民生活带来的好处。开放,全球化是一个大趋势,世界不可能再回到各国闭关自守,各自独立发展的时代去。 
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过去40年的发展,大多数新东西都不是自己创造的,而是学来的。即使将来中国变成世界第一强国,也还是要坚持开放,不断学习他人先进的地方。美国作为世界第一强国这么多年了,还在不断吸收各个国家不同的精英,不断学习别人的东西。它有一种极强的自我更新、自我改善的能力——靠不断引进外国的人才、通过不同人才的碰撞,激发新思想,产生原始创新。
中美科技脱钩,对于中国的对外贸易、经济金融、科学技术等多个方面都造成巨大的困难。应对这些新的挑战,我们需要进一步加大开放和国际化的力度:一方面要加强国际交流,真诚地帮助别国,也真诚地学习别国的先进思想、文化、技术。另一方面要加强吸引海外人才,尤其是海外非华裔人才来中国工作。
注重改善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有些时候,是可以通过文化交流或科学交流实现的。记得中科院前院长周光召教授曾经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上世纪80年代末,各国专家纷纷从中国撤离。周光召先生理解专家们的处境,尽全力做好善后的工作,让他们在走的时候,有一个比较愉快的结束。他还亲自把一批批的美国科学家送到飞机场,希望他们在不久的将来还能再回来。几年以后,大批科学家回来了。从科学交流开始,中国逐步恢复了与国际社会的交往。
 

加强原始创新、改良科学文化任重道远


中美科技脱钩,让我们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短板。别人最前沿的科技,是基于长期的原始创新。光靠模仿,做 “me-too”,就永远只能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跑,永远受制于人,永远不能成为行业领袖。
中国人的学习模仿能力很强,但到今天为止,我们的原创能力,从0到1的创新能力还很弱。这个里面有科技体制的问题,也有科学文化的问题。
从制度方面看,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改革科技体制,却长期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改变。很多制度是抑制原创创新的,或者说是在变相地认可作假,鼓励抄袭。原创的研究得不到很好的奖赏,短平快的工作却被鼓励,无论是晋升也好、评审也好,还是各个层面的奖项,长期以来都是以庸俗的、量化的方式来评估科学研究产出。这种制度会继续鼓励小的改良,却抑制了我们自己原创的、独创的东西。
从文化的角度来讲,中国的文化讲究实用。出于好奇心、出于对知识的追求、对自然的了解的探索,在我们几千年的传统文化里,是比较匮乏的。我们有四大发明,但缺少系统的理论,也从来没有像西方一样经历过科学革命的思想启蒙。

到了当代,中国改革开放的40多年间,非常想要快速超车,形成了一种急功近利的文化,而不是扎扎实实解决重大的科学或者技术问题。文化的问题,是一个长期的问题,其改变需要整个社会一起努力。对于《知识分子》来说,改良和发展新时代的科学文化,一直是我们想要有所贡献的重要方面。当然另一方面,我们也将更加关注原创的科学研究、促进国际科学交流。


谢  宇 

《知识分子》创始人、总编辑,社会学家

 

2015年,我与饶毅、鲁白共同创办了《知识分子》,如今它迎来了创刊五周年。在五年前的创刊词中,我曾提到,我心目中的知识分子是拥有自己独立想法并从事创造性工作的人;我所期待的《知识分子》平台,是为倡导个人独立思想并传播创造性工作的平台。在过去的五年,《知识分子》不负所望。

与很多期刊、杂志不同,《知识分子》不是针对某一个学派或某一个学科而创办,而是服务于所有独立思考、有创造性追求的人,不管他们关注的是自然、社会还是人文学科。不同学科之间有共通之处,也各有其独特之处,在《知识分子》这个平台上它们可以相互对话、相互了解。
我从事的是社会科学领域的研究,我时常在思考,社会科学能为《知识分子》这个平台、为促进不同学科之间思考和创造性工作的交流与传播做些什么。时至今日,仍有很多人认为,社会科学是自然科学在社会研究领域的翻版。然而,在我看来,社会现象与自然现象存在本质差别,其在于构成社会现象的个体之间彼此不同,这种个体之间的异质性是普遍的、长期存在的,对于这种人类社会差异性的探索和理解,甚至比寻找普适的共性更有意义——正如人与人之间在拥有收入、财富、权力等有价值资源上存在差异,才呈现出人类社会在经济和政治上的不平等;正是因为男性和女性、不同种族、族群或地域的人因为他们的性别、族群、来源地而在职场、家庭生活、社会生活中处境与遭遇不同,才引发人们对性别、族群议题的关注与兴趣。这些异质性是我们研究人类社会的出发点,也是社会科学研究的真正本质,构成了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重要分野:
自柏拉图以来的西方(自然)科学建立在同质性的假定之上,相信存在一个理想化的“本质的世界”,科学研究的目的就是去“发现”这种既存的“世界本质”。正如轮胎、表盘、树的年轮尽管都不是绝对意义上标准的圆形,但在柏拉图看来,有一种作为类型的“完美的圆”在本质世界中存在,现实世界中的圆形事物都是对这个“完美的圆”的拙劣模仿,而科学的任务就是要认识、抽象、概括出圆的本质。这种科学理念,或者说哲学理念,正是近代西方产生自然科学的原因。由于相信本质世界的存在,自然科学总是希望找到放之四海皆准的普适规律,但我们不能因为这种理念推动自然科学产生巨大进步,就盲目期许社会科学也能发现同样的规律。
社会科学并不是自然科学的延伸,由于异质性的存在,社会科学不会有这样的规律可循。虽然面对异质性,可以依据尽可能多的属性对个体进行分组,通过社会分组来总结和概括异质性,并寻找出决定社会结果最重要的属性,但无论如何分组,组内成员间仍然存在差异。这些差异的存在意味着任何平均意义的发现或规律运用到对个人的理解或预测上都未必有效,在不同社会情境中遇到类似的问题时,简单照搬同一个理论框架也往往遭遇 “水土不服”。因此,忽略个体异质性,将统计规律视作真理,就会把社会现象简单化,犯思维上的错误。
当人们谈论一个事物是否科学,相信 “科学的” 就是好的,这里的 “科学” 很大程度上采用的仍是自然科学的标准。一些自然科学家不免以自然科学式的 “科学” 来评判社会科学,认为没有发现 “真理” 的研究就是次等研究;有些社会科学家—— 尤其是量化取向的社会科学研究者—— 也常以这种 “科学” 审视自身,试图提出或者机械套用一个适用于一切的模型公式,为了证明自己是一门 “科学”,努力向自然科学靠拢。这些都是对社会现象的本质缺乏了解,没有认识到变异性的重要性。
我想,我与几位自然科学家一道加入《知识分子》的创办,就是为了以社会科学家的身份给这个平台带来不同的视角,将变异性原理渗透到对社会现象和问题的思考与公共讨论之中。当我们在面对社会现象和问题时,必须充分理解变异性,必须谨慎对待统计方法得出的结论,也应该谨慎评价结论在他时他地的可推广性,这是所有试图理解社会的人的基本素养。
现代社会的发展丰富了人类物质文明,提高了人们普遍的需求层次,也加大了人与人之间的异质性。随着中国社会的现代化,社会生活的多样化与个性化的产生也是中国的大趋势。从婚育行为、到职业选择、到生活方式等各个方面,在过去快速变迁的四十年里,我们观察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做出与上一辈、与同辈人不同的选择。一个物质丰富的现代社会应当尊重个人在思想、追求、生活方式上的异质性。
个体之间的异质性是创造力的根本来源,因为创造力需要新的东西,这就需要与旧的东西有所不同。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的价值、思想的价值就在于人和人之间的差别。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应该尊重、珍视独立思考。独立思考就意味着敢于创造差异、敢于打破循规蹈矩。有了独立思考带来的异质性,社会才有进一步发展和突破的诸多可能性。对于有创造性追求的人,独立思考应该成为他们工作与生活的常态,社会也应当为个体提供这种独立思考的空间。

知识分子可以率先来承担独立思考的使命,通过提出他们的见解、观点并积极参与公共领域的讨论,带动越来越多的人找回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的岗位、生活的不同角落为社会贡献创造性思维的成果。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个过程中来,也希望在未来的五年、十年里,《知识分子》能为这一过程贡献力量。


5年前的今天,三位创始人这么说:

饶毅:“知识分子” 新解—— 人人可以成为知识分子

鲁白:知识分子:永远的精神价值守护者

谢宇:中国需要 “知识分子”—— 独立思考的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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