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不让小明通过,他会不会跳楼?!”| 小说-深度-知识分子

“如果我们不让小明通过,他会不会跳楼?!”| 小说

2016/07/10
导读
在各个高校三令五申严明毕业标准的同时,却时有毕业生因无法通过答辩而选择轻生的报道见诸报端。抓,则人命关天,学校维稳代价巨大;不抓,则置高校育人职责于何地?是时候需要反思了,在这个问题上一味地推脱责任,采用绥靖政策,将是教育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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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Pixabay


编者按:       

      太原理工大学教授王云才在科学网博客中有一个“老马系列”的学界小说连载很受欢迎。在最近发表的“老马38—事故责任人”小说中,荒唐却很真实地反映了一个高校近些年经常发生却从未严肃直面过的话题——毕业答辩论文质量越来越差,学校要不要抓?在各个高校三令五申严明毕业标准的同时,却时有毕业生因无法通过答辩而选择轻生的报道见诸报端。抓,则人命关天,学校维稳代价巨大;不抓,则置高校育人职责于何地?是时候需要反思了,在这个问题上一味地推脱责任,采用绥靖政策,将是教育的耻辱。


撰文 | 王云才(太原理工大学物理与光电工程系教授)


  


连续三年没参加本科生毕业论文答辩,今天再次参加,我就快崩溃了。


几乎所有的毕业论文都是急就而成,逻辑混乱、语句不通;几乎所有的学生在回答问题时都在避实就虚、胡言乱语,或一问三不知。


轮到小明答辩时,我拿起他的毕业论文,顿时眼睛一亮:结构合理、图表规范、文字清晰、推导严谨。我暗暗说了声:终于看到一本优秀论文了!


可是小明的汇报、回答问题、以及PPT都非常差。我心中顿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扭头对身边的赵辛楣教授耳语:“论文这么好,抄的吧?”


赵教授向我眨了眨眼,指了指小明的论文,轻声说:“似曾相识。”


我将小明的毕业论文认真地读了一遍,看到论文“致谢”中写到:“感谢三年来与我相濡以沫的男朋友”时,我先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同性恋!但马上顿悟:连感谢都是抄的!


我与赵辛楣也不听其他同学的汇报了,俩人悄悄用手机做了一番查证、对比,断定小明的毕业论文是完全抄袭了其指导老师韩学愈教授去年毕业的研究生孙柔嘉的硕士论文。——记得去年孙柔嘉的论文还被评为省优秀硕士论文了呢。


答辩结束后,评委们开始讨论学生的答辩成绩,我慎重地提出:小明的答辩成绩应为“不通过”——他抄袭得太全面了。


我没想到我这轻轻的一句话产生了巨大威力,于无声处听惊雷,只见答辩委员们一下子都停止了为自己的学生争取答辩“优秀”成绩的窃窃私语。原来有点嘈杂的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我甚至听见了我“咚、咚、咚”的心跳声。


这种可怕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院长咳嗽了几声,试探着问我:“老王,本科

生毕业答辩给不及格,这不合适吧?”


“他的论文全是抄的,咋就不合适?”我脱口而出。


院长显然乱了方寸,而且一下子整理不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自从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在本科生毕业答辩的环节上还从来没有卡过学生。”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们做的哪件事以前经历过?”我反驳说。


院长无语了,会场又是一阵寂静。


就这样等了好一会,看到院长一直不说话,学院党委书记汪处厚教授皱了一下眉头,缓慢而掷地有声地问大家:“如果我们不让小明通过,他会不会跳楼?!”


汪书记这句话一下子戳痛了大家的神经,会场就像炸了锅一样,大家纷纷表态,千万要让小明通过,万一他跳楼自杀怎么办?


原来两个月前,硕士研究生毕业前夕,我们学院的一位研究生因为有八门功课考试没通过,没资格参加硕士论文答辩,5月4日那天,一个人爬到思贤楼9层楼顶,纵身一跃,摔死了。


然后学校就摊上麻烦了,死者的爷爷奶奶、姑姑姨姨、堂兄表弟一百多人在学校大门口拉上横幅、摆上花圈,将校门给堵了——要求学校赔偿250万。


学校想走法律程序,结果没有哪个律师敢接此案子,学校反而被律师劝导:你们就认了吧!你可以同讲理的人打官司,遇上不讲理的人只能是私下协商。


学校向上级求教,上级说:稳定压倒一切,谁家孩子谁抱、谁的学生谁管,不要给政府添麻烦。


然后,学院就摊上事了。学校说:压力层层传导、责任级级下放。学院既然是研究生培养教育的具体承担人,就是本次事故的主要责任人。你的学生你的人,扣发学院今年的下拨经费50万,以儆效尤!


然后,然后,学院也层层传导压力,扣发了全院教师6月份的教学酬金和科研绩效奖励。


想到我的一句话,可能会让小明跳楼。不,关键是让大家7月份的津贴又泡汤了,当然,也包括我的津贴,我这是何苦!现在做事,最好是损人利己,最差的也要做到不损人利己。而我却提出个损人不利己的想法,真是傻X!想到这,我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你不说话会死吗?”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但会场的气氛在慢慢转好,大家都平静地一致认为,还是让小明答辩通过为好,免得惹麻烦。


突然,老马闯进会场,脸色铁青,冲着书记、院长说:“我不想活了!”


大家有点莫名其妙,书记、院长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瞪着眼睛等老马的下文。


老马一直睿智从容、气定神闲,从来没看到过他如此地慌乱与悲愤,我意识到老马遇到绕不过去的事了,连忙给老马拉来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学校要开除我,还要罚我5万块钱!”老马委屈地说到。


学院的教授们平常没少受老马的嘲讽,今天看到老马这个样子,个个都心花怒放、好奇心大增,异口同声急切地问:“你犯了啥事了?”


“我啥事也没犯!”


“咦?”大家不相信。


“一个大三的学生得了急性流行性乙脑炎,死了!”老马又蹦出一句。


“啊!”大家的嘴就像做集体口腔操似的,同时张开了。


还是汪处厚书记沉着,问老马:“这个学生是咱们学院的吗?”


“是”


“啊!”大家的嘴张得更大了。


“这个学生是死在医院还是学校?”汪书记继续问。


“在医院死的,医生说是被蚊子叮咬后感染乙脑死的。”


大家这才把嘴巴合拢,汪书记也松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人生无常,生命有时真的很脆弱,这个孩子也真可怜,但好在这次没有学院什么事。”又问老马:“学生病死怎么与你有关系?”


“孩子的家长说是被学校的蚊子叮咬的,向学校索赔180万,正在校长办公室闹事呢。”


“荒唐!蚊子这么多,世界这么大。他们凭什么说是学校的蚊子咬的?为啥不是社会上的蚊子咬的?”汪书记有点生气了。


“这个孩子的女朋友说,他是在咱们这座楼的自习室看书时被咬的。”


“什么?在我们学院这座楼?”汪书记一下子觉得难逃其咎,连忙问:“哪学校为什么不通知我们书记院长?就直接处分你?”


老马无奈地说:“校长说了,上次那个学生死了,刚罚了学院,这次就不好意思再追究学院的责任了。我这个看大门的,让蚊子飞进来,要负主要责任。”


本文获作者授权刊发,首发于作者科学网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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