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石在第二局结束后的新闻发布会上。

文 | 江铸久、朱文章、卫泓泰、李力、沈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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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再下一城，赢得赛点。举世瞩目的人机脑战第二局，又在一片惊叹声中结束。

赛后简短的新闻发布会上，李世石已经不假沮丧。站在他身边的是DeepMind的团队代表Demis Hassabis，一脸严肃，或许就连他都不曾想到过这个2:0的局面。

“昨天我很吃惊。可今天用‘吃惊’已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 李世石笑得尴尬，“我非常无语。我不得不说，如果回头看这比赛的话，我承认，输掉很明显。比赛一开始，我就没有任何一刻占有优势。昨天比赛时，我能感觉到AlphaGo下了几步臭棋。但是今天它下得近乎完美。它下的每一步，我都没有觉得不合理。”

这或许是李世石内心的真实感受。可事实上，在比赛开始不久，AlphaGo的落子显得奇怪，而他的情形曾一度被看好。正如比赛的现场解说Michael Redmond（西方人中第一位九段棋手）的评论：“我很好奇，今天AlphaGo执黑时会如何比赛。因为这会与昨天执白完全不同。执白下第一步，更利于控制比赛。结果，今天的AlphaGo下了很多具有创造性、相当冒险的棋，有几步看似危险，却很有效，我非常非常震惊。”

如此高度的评价带给所有观众萦绕心头的疑惑：“AlphaGo有弱点吗？”而这也是DeepMind团队举办这次比赛的技术原因。Demis Hassabis说他们在实验的时候也觉得“狗”很强，但是并不清楚它有多厉害，所以才需要今天这样的比赛去发现。

“我输了，却没能发现它的弱点在哪里。”李世石的回答特别简短，“我想至少争取赢一场。今天AlphaGo下得很好，我会争取在下一场开局努力下好”。 

那么，今天这局的棋究竟有多玄妙？它给我们带来的似乎不仅仅是比分上的震惊？请看四位嘉宾的评论。

江铸久

九段，中国国家队著名国手，韩国棋院客座棋士。

电脑的成长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快。AlphaGo有时会有些人类看上去稍软的下法，但一旦发挥起来的时候，蛮厉害的。第37手五路肩冲，职业棋手十之八九不会这么下。我想到的是吴清源老师提的21世纪下法，他的理论比较超前一些，当时大家觉得不实用，看到这个我觉得挺开心。那也说明了机器不仅超前，他有一定的创造，有自己不拘一格的地方。 

左边41手比较受到职业棋手质疑，我也觉得AlphaGo露出弱点，但也怀疑这也许是一种围棋的下法，只是之前我认为太笨了。无论怎样，对方赢你是一定有能让你学习的地方。

中途白棋80手打入时，我觉得AlphaGo不精彩了，可以放松下，而且我觉得李世石上来肯定很重视，李世石重视的话，AlphaGo就显得没那么强。但后来就连起来了。围棋就怕把整个思路连起来。回想起来也许是我的局限。李世石肯定是下出了恶手，看上去不是特别糟，但把37手的作用最大化了。

李世石是当之无愧的一个伟大的棋手。可惜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贯穿到底，中途80手打入之后有点动摇，对自己有疑虑。我是不太喜欢阴谋论的人，但我也怀疑李世石为什么不打劫。昨天那盘和今天这盘有打劫的地方，李世石会避开。莫非规则中有重大的、让李世石吃亏的地方？那对李世石来说就会有很大的局限。

打劫让围棋丰富了很多。如果真是不允许打劫的话，李世石这种作战型选手会受很大限制，好比说打架却不许用脚？

而相比深蓝，AlphaGo显然要更了不起。今天AlphaGo先冲的一手，如果是人下出来，我会说很有修养和文化底蕴，不仅是机械的反应。比如算数，算盘打得再好的人架不住计算器，但计算器不会让我产生美的感觉。今天AlphaGo下得很漂亮、有美感，这本是人类引以骄傲的地方，但 AlphaGo会，而且敢。 

围棋能够模拟很多挫折，在你还没遭受更大挫折的时候，就要学会在棋盘上克服。李世石或多或少还是没有完全放下。不要想能赢多少，李世石就应该把人类各种弄不明白的东西拿出来较量 、请教，这样才能呈现出更好的对决。

朱文章

香港科技公司首席架构师、香港大学计算机博士、围棋业余5段（弈城9段），前微软及谷歌软件工程师，iOS软件“围棋之眼”作者

这盘棋结果出乎我的意料。AlphaGo发了很多大招，让人有吴清源的感觉，自由！在不经意中，全局在胸，左边中间的黑棋看似弱确实弹性十足。

第61和73手，隐隐记得吴清源棋谱里面见过。第81手更是韵味无穷。整盘棋到了中盘，点目后形势接近，感觉黑棋贴目可能又问题。但黑棋后面一点一点地收出当初没点出来的目，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或许打个比方的话，AlphaGo就像土里土气的暴发户，但它能赢，有钱，女粉丝无数。我依然感到还是不服，再给李世石加油！ 

卫泓泰

知乎围棋专栏主持人、围棋业余5段

今天第二盘，如果说第一盘石头输在了大局，那么这一盘开局AlphaGo依然十分新颖，这样的开局方式还是第一次见。

前面出现类似局面的棋我简单翻了几十盘，常昊九段最近的下法是一般的下法：

再贴一张赵汉乘九段去年的棋谱：

AlphaGo的下的棋如今已经自成一派，十分有自己的风格了。之前我曾经以为AlphaGo对定式的使用会非常纯熟，现在看，AlphaGo对所有的局部仿佛都有自己的理解。实战AlphaGo先刺再托，很有个性，又是一个之前没有的局面。

之后的进行，AlphaGo继续选择少见的下法，俗而有力地尖顶。之后AlphaGo走出了聂棋圣认为应当脱帽致敬的好棋。37肩冲：

真是天外飞仙一般的好棋，十分潇洒。

黑棋主动挑起战斗以后，暴露出一定的短板，实战的下法备受诟病：

46扳起这一串下完之后AlphaGo暴露出局部作战的短板，这里是石头本盘唯一得分的地方。

白棋这盘右边效率低下的问题越来越明显。

右边打拔，感觉过于稳健，完全看不到小李的剽悍风格，看到这里感觉非常遗憾。之前我的群里曾有一段时间大家专打李世石的棋谱，贴一盘去年年底的：

充满了嗜血，战斗，最终大杀小输赢，细腻的赢了半目，也许这才是我心中的疯狂的石头。

这盘后来AlphaGo安全运转，石头没有抓到一丝机会，就在我刚说局势已定的时候。

可惜，最后的关头，石头没有去走这个变化。大家的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这个劫真的打起来会是什么样，我们是没法知道了。

终局的时候小李脸涨得通红，承受了多少压力我们旁人感觉不到，希望石头重整旗鼓，再次展现出凝固空气的炽烈招法。

李力

清华大学自动化系副教授

第二局改在汽车和飞机场观战了。几点感想：

1.赛前很多人认为AlphaGo对大局这种比较虚的东西不擅长，而局部计算很厉害。但两局棋看下来，AlphaGo对大局（大场、厚薄等）判断计算很深远，甚至远超李世石，对局部的精准反而并未刻意追求（似乎没有开发单独计算局部对杀的程序）。

2.不少围棋软件设计者追问AlphaGo对于连环劫的Montecarlo程序设计，Google一直回避。现在只有期待李世石来debug了。

3.人类棋手目前还是柯洁厉害，看得很准。不少观战的一流棋手中途对局势判断失误，说明alphago的确已经领先了绝大多数人类棋手。期待一年后AlphaGo对战柯洁。

江铸久的评论首发于凤凰网，朱文章、卫鸿泰的点评首发于知乎，均已获得作者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