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述:文科女如何打怪变成哥大天体物理博士-深度-知识分子

亲述:文科女如何打怪变成哥大天体物理博士

2017/10/14
导读
一个文科女生投身到了天体物理学的科研世界。

蟹状星云,源于公元1054年的一次超新星爆发,曾在中国史书有记载。图来源于哈勃太空望远镜的光学数据(红)与钱德拉X射线天文台的X射线图像(蓝)。NASA/CXC/HST/ASU/J. Hester et al.



撰文 | 刘佳(普林斯顿大学天体物理系博士后)


  


“理科不适合女生,”我的高中班主任孙老师劝我。在那个年纪,我早就学会了听潜台词,知道他其实想说的是“女生不是搞理科的料”。


“没错呀,”我的(比我先转文科的)女友们也很赞同,“你看那些大科学家: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有哪个是女的?”


我生长在江西南昌的一个普通家庭。读幼儿园和小学时,和周围的小女孩们一样,我在课余时会去文化宫学跳舞和画画。初中时,我喜欢上了物理和化学课,但是成绩一般。


到了高中,我们面临高考分文理班。我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学理科时,孙老师的话说服了我放弃理科转文科。


后来上了大学,我去广州读了人力资源管理,因为我爸觉得这个专业适合女孩子。毕业后,我想出国看看,便申请了去美国读研究生。考托福,考GMAT,写申请信,最后终于申请到了明尼苏达大学的人力资源和劳工关系专业。


在明尼苏达大学,我有次随意走进商学院附近的物理学院,旁听了一节天体物理课。听完后我整个人就震惊了。


我学到了在我们的太阳系外,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太阳(也就是恒星),它们各自都有围绕它们旋转的行星,而那些行星上很可能也有生命。


我学到了我们周围的万物,包括吃的面包,呼吸的空气,甚至我自己,最初都是在恒星内制造的,在超新星爆发后就散落在了星系的各个角落。


我听到了一些科幻名词:黑洞,暗物质,宇宙大爆炸––我以前以为这些是电影里瞎掰的,没想到都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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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尼苏达校园中的华盛顿桥,横跨密西西比河,连接了西岸的卡尔森商学院和东岸的物理学院。图:卡尔森商学院。


我马上就被迷住了,然后总想跑回去再听一些。但是半点理科背景都没有的我,在课堂上不小心就云里雾里。我想补充一些基础物理知识,可又没有什么理科的朋友,还不小心把高中学的数学都给忘光了。


我的解决方法是在网上一页一页地看维基百科。但每次看到不懂的术语,然后那个术语又没有新的页面链接时,我就懵了。


毕业后,我搬去纽约开始在一家咨询公司工作。我仍没放弃自学天体物理。终于有一天觉得实在太懵受不了了,我给哥伦比亚大学天文系的Jacqueline van Gorkom教授写邮件,问我能不能来学校问几个天文的问题。


她后来不仅回答了我的所有问题,还把我介绍给了其他一些教授。其中有一位Jules Halpern教授听说我通过网络文章来学物理后特别为我担心。于是他决定借一本正经的物理书给我。


我本来以为他会给一本类似霍金的《时间简史》的科普读物。我拿过来一看,妈呀居然是一本《量子力学》本科教材。


我慌乱地和Halpern教授解释说,不要说量子力学了,平常力学我都还没学呢。“你不要被这些名字吓着了,”他回答说,“没谁规定你该怎么学物理”。他认为现代物理是最有意思的,所以我应该先学这些。


我觉得这次碰到的几位老师好像少了根筋,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是女生这件事。


在Halpern教授的帮助下,我艰难地捧起那本《量子力学》。我终于读完后他却没放过我,又紧接着给我新的书去读。我继续痛苦并快乐地啃下去。这些书给我打开了新世界的一扇门,让我看到了一个充满魔法的世界。


我后来决定从公司辞职,申请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天体物理博士项目。


爸妈觉得很困惑,怎么女儿突然就转行了。不过他们很支持,觉得虽然科研高深莫测可能会很辛苦,但终归还是一个正经体面的工作。


他们的观念也随着我的转变而慢慢转变。他们曾觉得女孩子天生做不好科研。现在他们会劝家里有女儿的亲戚朋友不要老给孩子买毛绒玩具,而是买一些科普书和益智玩具。


不过他们最大的担忧还是我的婚事。女博士在国内被称为“第三类人”,普遍被认为古板无趣缺乏生活经验,找老公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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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利桑那州基特峰,夕阳下的MDM天文台。摄于2013年5月观测期间。


无论如何,我反正是下了决心要做一个合格优秀的新晋科学家。读博期间,我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日常作息,每天看新出的论文,猛补数学。为了保证身体健康,我还开始了规律的运动。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把自己当成科学家培养,越觉得自己不像个科学家。我发现自己听学术报告的时候,总有些该懂的东西,别人都在点头,我就是不明白。做研究的时候,我改不了粗心大意的毛病,不小心总捅娄子。我代码里一堆bug,有的bug我甚至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智商是硬伤,小时候老师说的“你就不是理科的料”又开始在我耳边回荡。


有次和好朋友/同班同学Maria聊天的时候,我流露出对自己的担心。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跟我说我这个情况其实在学术界很常见,尤其是女性和少数族裔人群里。


她告诉我这叫“冒名顶替综合症”——把自己的成功归功于运气和时机,而不是自己的努力,担心自己某一天会被人识破自己是个骗子。


我们后来发现系里的其他女生也有类似担忧。于是我们约了系里的女孩子们,开始了在附近咖啡厅的定期见面。我们有时一起读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有时讨论最近工作中遇到的问题,互相打气然后一起想办法。


我们还列出了一些平日可以做的小事情,帮我们增强自信心,比如在听报告时尽量坐在前排,或者小心翼翼地问别人“我能问你个蠢问题吗?”时,去掉“蠢”字。


我后来开始觉得,我们在面对这个心理问题时采取的方法 ––– 找到问题,研究问题,提出解决办法 ––– 简直就是做科学研究嘛。我很庆幸我当初敞开心扉,向Maria暴露了我的担忧和不自信。


我以前总觉得科学家应该永远不带情感地像一台原子钟一样高精度运转,这让我因为自己的不合格而几近崩溃。我忘记了,科学家也是人也有各种感情需求。


一旦向自己承认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知识后,我更加愿意寻求帮助了。我叫程序写的好的同学帮我看代码;公式解不出来的时候,我用数学软件来做;在报告中听不懂时,我把内容记下来,会后再问演讲者。虽然我每次都担心他们会劈头骂过来:“这么容易的概念你居然不懂?”,却每次都得到耐心的讲解。


哥伦比亚大学物理系,Brian Greene教授在讲台上。摄于2012年4月上课期间。


我在科研之外学到了很多东西——承认自己的缺陷,克服自己的恐慌心理,和人坦然地沟通——这些成长才真正地让我觉得自己离一个合格的科研员越来越近。


我有一段时间总担心自己太烂了早晚要被学校开除,结果去年顺利毕业了。我开始在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大学做博士后,继续研究天体物理,学习宇宙的诞生和演化。


我仍时不时担心自己能力不足,但已经开始习惯这种心理斗争。我甚至觉得这些心理压力对自己是有帮助的。它让我在工作上不停审视和接纳自己的脆弱,更加诚实。这些习惯也慢慢地渗入到我的生活中。


作为一名女性科研员,我同时也为自己用微小的数字(1)来改变这个行业男多女少的数据现状而感到骄傲。希望在不远的未来,我们有如此众多的女科学家,孙老师们不仅不劝女生们转文科,还鼓励她们和男生们一样努力学理科!



作者简介


刘佳,普林斯顿大学天体物理系博士后,哥伦比亚大学天文系博士。专注于宇宙学大尺度结构模拟和数据分析。她的微信公众号《丹麦洗衣房》(danishlaundromat)记录了一些关于科研和生活的感悟。


本文英文标题“How I defied expectations to become a female scientist", 首发于Six Tone,中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丹麦洗衣房》(danishlaundromat),《知识分子》获作者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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