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图灵 | 智能时代的拓荒者-资讯-知识分子

艾伦·图灵 | 智能时代的拓荒者

2022/11/21

导读

撰文 | 徐英瑾（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欣闻科普兰教授的著作《图灵传——智能时代的拓荒者》的汉语译本由中信出版社出版，我本人非常高兴。此书的传主——英国人艾伦·图灵——可是一个必须被我们牢记的科学家的名字，其地位完全可以与达尔文、牛顿比肩。我们每日形影不离的手机与个人电脑，其背后的理论计算模型——图灵机模型——其实就是来自图灵的妙思。

从某种意义上说，图灵是现代计算机学科的真正理论之父。而科普兰教授则是我所知的全世界研究图灵思想最深入的专家。因此，要了解图灵之生平，此书乃是必读的。

但很多读者会问：计算机学科高深莫测，读科学家传记，对我们一般人有什么意义？

说到科学家生平与一般人生活的关系，必须提到的一部电影便是《模仿游戏》（2014年上映）。而这部电影的主人公，就是本书的传主图灵。电影的主要故事，围绕着图灵在二战期间帮助英国情报部门破译德国密码机的故事展开，剧情跌宕起伏，同时也展现了作为现代计算机之雏形的解码机在战争胜负中所能起到的“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不过，由于电影本身的容量有限，对于图灵所设计的解码机的技术细节，电影只是点到为止，本书则有更多的容量加以详细阐述。

一些技术发展史上的有趣的冷知识我也是首次通过阅读本书而获得的，如：我本来受到美国电影《猎杀U-571》的误导，一直认为美国海军在德国潜水艇上获取恩尼格玛密码机一事乃是美军了解德国密码技术的关键——但根据此书的信息，1942年图灵在赴美期间对美国同行的技术指导才是美国的解码水平大幅度提高的关键。另外，我也第一次知道今天人们习以为常的移动通信技术的鼻祖，乃是德国在1941年6月开始运行的“金枪鱼”无线电网络，看来二战中敌对双方的互相斗法客观上都为信息时代在战后的到来做出了贡献。

而对于战后的人工智能发展更感兴趣的读者，则会为书中展现的图灵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就已经达成的学术成就而感到震惊：他所提出的“图灵测试”的思想为今天的“聊天盒”技术提供了框架；他很早就开始用计算机做辅助工具来研究生物学，由此成为今日如火如荼的“人工生命”研究的鼻祖；他很早就尝试用计算机为工具进行日常语言文本的自动化处理，由此为手写时代的结束唱响了第一曲丧歌。一个人能够在如此短暂的生命内做出那么多贡献，实为人类文明史上所罕见。

我希望读者能够通过读这本人物传记得到如下几点启发：

第一，科学家首先要有正确的价值观，要让自己的科技发明与人类的进步事业相互结合。以二战为例：同样是与计算机相关的技术装置，就曾在纳粹阵营为“对犹太人进行最后解决”这一邪恶目的服务——而与之相较，图灵所设计的甜点解码机则将大量的盟军舰船从德国潜水艇的魔掌里解救出来。

老实说，我个人认为，图灵所处的时代，乃是计算机发展的“道德阵营清晰阶段”——每个计算机专家都知道他们所做的机器所带来的政治后果，也知道自己为何要站队特定的政治阵营。

而在今天，计算机技术发展的道德目的与政治背景却被模糊了，因为在今天，为很多研究项目买单的不再是政府部门，而是大企业，由此，资本本身的道德模糊性也会模糊技术人员的价值观。而正是在这一大背景下，搜集用户的个人隐私以便促进机器学习机制的性能的做法也才能大行其道。在技术发展的这一关节点上重温图灵科研的初心，或许能够帮助不少人走出价值观的迷茫区。

第二，人工智能本身不但是“术”，而且是“道”，需要相关研究者对智能的本质有哲学层面上的了解。图灵也是本着这样的想法去要求自己的。他在哲学杂志《心智》上发表的论文《计算机器与智能》就对一种被计算机话语重新包装过的行为主义心智观做出了全面的辩护。

关于其论的合理性虽然见仁见智，但论文思维的严密性与系统性已经使得其成为全世界的心灵哲学课程或人工智能哲学课程的必读课后文献之一。相比较而言，今日的很多人工智能专家往往沉迷于技术细节而导致一叶障目，并由此失去了图灵时代的那种大气魄与大视野。

第三，图灵为英国的国防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官方奖励，他本人也仅仅因为性取向与一般人不同而在战后被加以了不公的司法处罚。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兴致勃勃地从事科研，直到自己英年早逝（关于图灵的确切死因，作者做出了大量的推测，但依然没下确切的结论）。

图灵的结局是令人唏嘘的，但同时让人肃然起敬——这让我们看到了满脑子项目经费的“做题家”与真正的精神贵族之间的巨大差距。中国的科技要进步，需要的正是像图灵这样的精神贵族，而不是更多的做题家。

最后我要指出的是，本书涉及的科技史材料非常丰富，而科普兰教授在处理这些材料时候的考证与重构功夫也是值得称道的。对于那些看到“阿尔法狗”打败李世石就一惊一乍的人来说，对于本书的阅读能够多少使得其了解新技术产生背后的漫长的技术传统，并由此遏制自己高估当下技术成就的心理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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