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南大女地学工作者之家

她是中国第一位地理学女博士、第一位女海洋学家；她是金陵女子大学地理系创办者、第一任系主任，同著名气象学家竺可桢一起创办了中国地理学会、中国气象学会；她参加了蔡元培先生组织的中国科学社，为发展中国的科学事业奔走。她是中国科学的“她力量”先驱刘恩兰（1905.3.27-1986.7.15）。

刘恩兰简历照（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档案馆藏）

• 幼年启蒙——孜孜不倦，少年自强

刘恩兰1905年3月27日出生于山东安丘的一个农村家庭，祖父重男轻女，让年幼的她受到了不少冷遇。两岁时，刘恩兰得了一场大病，祖父嫌弃女孩子，竟然不许家人照看。刘恩兰的父母只能趁老人不在家时，偷偷熬鸡汤喂小恩兰，把奄奄一息的她从死神手里救回。

刘恩兰的父亲任教于广文大学，思想开明，博学多识，尤其精通数学和天文学。他发现刘恩兰聪敏过人，于是带她离开老家，教她识字读书、数学、地理、英语。

1919年，父亲把14岁的刘恩兰送到南京考学。从来不曾按部就班上过学堂，穿着朴素的刘恩兰，在一群富家小姐里脱颖而出，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当时的名校——汇文女子中学，成为高中二年级的插班生。

刘恩兰用一年半的时间就读完了高中三年的课程，毕业后考取了北京协和女子大学。当时该校规定，新生必须先读两年预科，方能升入本科。刘恩兰觉得太慢，于是转而考入了南京金陵女子大学。金陵女大1915年由美国联合教会在南京创办，是中国第一所女子大学，1930年在国民政府教育部立案，更名为金陵女子文理学院。

• 海外求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刘恩兰于1925年自金陵女子大学毕业，为照顾患病的父亲和尚在求学的弟妹，20岁的她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担任金陵女大附属中学的教导主任。按金陵女大校方规定，执教六年便可申请去美国留学。

1929年，吴贻芳校长因为刘恩兰表现优异，推荐她在金陵女大的资助下前往美国留学。刘恩兰选择马萨诸塞州克拉克大学（Clark University）地理系攻读自然地理学硕士，师从美国著名气候学家查尔斯·布鲁克斯 (Charles F. Brooks) 。

刘恩兰勤奋学习，还到芝加哥大学地理系深造半年。在她的硕士论文《气候：中国的一个独裁者》 (Climate: A Dictator of China) 中，刘恩兰分别论述了气候在中国历史上的影响、在中国文化中的表现、中国气候的分区，以及气候对农业和人类生活的影响，开启了她的农业气象研究之路。

毕业时，学校决定奖励这个品学兼优的中国姑娘，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刘恩兰提出：她不从太平洋直接返回中国，而要途经北美、游历欧洲做科学考察，请学校资助。

克拉克大学是一所以博雅教育为主的私立研究型大学，新月派散文诗人徐志摩、中国考古学之父李济及中国首位奥运裁判舒鸿均毕业于此。克拉克大学的校训为“挑战传统、改变世界”（Challenge Convention, Change our World），因此，学校欣然接受了这一令人赞叹的要求。

1931年，26岁的刘恩兰由美国到达加拿大的魁北克，然后横渡大西洋到地中海，入法国，又经比利时、卢森堡、德国到荷兰，渡英吉利海峡到英国，渡北海到挪威、瑞典，再渡波罗的海到波兰，最后横穿苏联全境，入满洲里回国。

这条漫长的地理考察路线即使在交通发达的今天也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完成，由此可见刘恩兰的眼界和魄力！她步履丈量，认真观察记录沿途的自然风貌和社会习俗。这次长途跋涉使她成为中国第一位环球考察北美及欧亚社会地理、自然环境、风土人情的女学者。

回国后，刘恩兰担任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地理学教授，讲授地理、地质和气象学课程，并于1933年创办地理系。1934年，29岁的刘恩兰与竺可桢等建立了中国气象学会和中国地理学会，成为中国地理学的重要人物。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在日军的铁蹄下。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先撤到武汉，再撤离到成都。1938年在保卫武汉三镇的战斗中，她临危不惧，冒着危险到前线抢救伤员。

到成都后，在吴贻芳校长的建议下，刘恩兰参加了中英庚款留学考试，虽未考中，但是得到牛津大学资助到英国留学。

1938年刘恩兰怀着对科学的热爱，再次漂洋过海，到牛津大学圣希尔达学院攻读自然地理学。她这次仅用一年半的时间就学完导师指定的课程，并撰写了题为《中国的降水波动：性质、原因和影响》（Rainfall variations in China: Their Nature, Causes and Effect）的博士论文，于1940年获得博士学位。

35岁的刘恩兰成为中国首位地理学女博士，也是民国地理学界极少数在美国和英国都受到专业训练，集英美两国地理学传统于一身的学者。

刘恩兰读博期间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她受命帮助盟军测量英吉利海峡。在英国军方的支持下，刘恩兰乘小型潜艇考察测量海流湍急、水下地形异常复杂的英吉利海峡，取得大量科学资料，为盟军登陆提供帮助。这是刘恩兰与海洋联系的开始，冥冥之中，命运为刘恩兰准备了另一个广阔的舞台。

• 科教报国——严谨求实，艰苦创业

1941年刘恩兰回绝了英国的高薪聘请，不顾归途中德国潜艇袭击客轮的危险，回到硝烟弥漫的祖国。她担任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地理系教授并兼系主任，独力撑起地理系，编写讲义，培养出以地图学史家曹婉如为代表的女性地理学者。

抗战期间，金陵女子大学与华西大学、齐鲁大学、金陵大学、燕京大学等基督五校在成都华西坝创立边疆服务部，研究边疆社会，服务边区民众。刘恩兰每年暑假都组织川西考察团，进行野外考察和研究。

1942年夏，刘恩兰率领地质组一行五人，历尽艰险，考察川西岷江上游的羌藏聚居区，对大渡河与岷江间的嘉戎羌等边民的人地关系有了深入了解，并发表《理番县之水土保持问题》《四川盆地之形成及历史》以及《川西之高山聚落》等论文和游记。

1946年夏，刘恩兰被美国国务院邀请讲学，并在新墨西哥和亚里桑那州考察印第安人，以便与中国川西少数民族作对比研究。不幸的是，在美国讲学时刘恩兰因车祸重伤，前后共住院四个月，直到1947年春康复之后才回国。

1946年刘恩兰接受纽约邮报（New York Post）采访照

1951年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和金陵大学合并，1952年院系调整中主体并入南京大学（原中央大学），原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校址1952年改为南京师范学院（1984年改名南京师范大学）校址。

1951年9月，刘恩兰远赴长春，参与建设东北师范大学地理系，开设气象和经济地理专业。东北师范大学于1946年建校，原名东北大学，是中国共产党在东北地区创建的第一所综合性大学。一年后，东北师范大学地理系拥有了结构合理、学科较为齐全的师资队伍，47岁的刘恩兰被评为二级教授。

• 转战海洋——孜孜以求、耕耘杏坛

1954年9月，刘恩兰调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海军工程系任教，在知天命之年转战海洋科学。尽管在农业气象领域首屈一指，但刘恩兰以国家需求为个人使命，从头开始学习军事知识、战术课程、海洋地质。她治学严谨，孜孜以求，为中国的海洋开发和保护撰写了大量教材和文章，成为中国第一位女海洋学家，周恩来总理称她为“海洋界巾帼英雄”。

一期学员杨桓、罗超回忆起1956年春刘恩兰带领海军工程系海道测量专业学员外出考察时说：

“记得在渤海长山列岛考察自然地理时，她领着我们，不顾生活与行动上的不便，坚持上军舰实习。在军舰的颠簸中，她晕船了，但一登上岛屿，她依然步履矫健，指点着海湾、岛屿，对我们讲解地质的演变、潮汐的涨落。大自然像一本教科书似的由她一页页地展现给我们，在她的身边，我们不可抑制地被她那热爱科学、热爱祖国海洋的不倦精神所感染，决心更加勤奋地学习……”

1957 年，刘恩兰带领毕业班承担了国家下达的测量海岸线的地形地貌和沿岸水深的大型科研任务。一身蓝布衣、身材瘦小的她在船长惊讶的目光中走上舰艇。船上没有女宿舍，船长在小会议室里给她临时搭了张床。

52岁的刘恩兰依然像当年考察欧美、测量英吉利海峡一样，坦然面对4个月艰苦的船上生活。她不畏狂风巨浪，指导学生完成了一幅万分之一比例尺的水深测量报告图，添补了国内该领域的空白。之后又带领学员实地调查从定海到温州的海道，师生共同写出一份详细的勘测报告。刘恩兰言传身教，成为哈军工的模范老教师。她为科学的献身精神和严谨求实的治学态度，影响了学员们的一生。

1961年，刘恩兰又奉命到海军航海保证部工作，此后她一直战斗在海洋科研、调查的第一线，为我国海洋事业和海军建设呕心沥血。她当选为第三、四、五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海洋学会常务理事、中国航海学会常务理事，1978年被国务院任命为国家海洋局顾问。

• 独立女性的家国情怀

刘恩兰作为中国第一位地理学女博士，把一生的爱献给了祖国的科学事业，终生未嫁。她用自己的坚毅、奋斗和无私奉献，诠释了金陵女子大学的校训——厚生（Abundant Life）。

吴贻芳校长说：“厚生是我们人生的目的。我们不光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来帮助他人和造福社会。这样不但有益于别人，自己的生命也因之而更丰富。”

这所女子大学从1919年到1951年，共培养了999位毕业生，人称999朵玫瑰。她们在民族危难之际冲破传统的束缚，挺身而出，救国图存，推动男女平等，促进了中国女性的解放和科教事业的发展。

刘恩兰就是她们中的杰出代表。她胸怀鸿鹄之志，满腔爱国热血，聪敏勤奋又坚毅果敢，成为独立女性的楷模，成就跨越山海的传奇。

刘恩兰晚年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