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白:如果“科学复兴” ……
8月1日23:05,海南卫视播出“艾问人物•对话著名神经科学家、清华大学教授鲁白”。
鲁白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这是美国当代新写实主义画家安德鲁·怀斯(Andrew Whyth)的作品《克利斯蒂娜的世界(Christina’s World)》(复制品)。作为一个业余艺术爱好者,这幅画已经跟了鲁白十几年,尽管它的作者并不是鲁白特别喜欢的艺术家,但是这幅画却是他的最爱。
克利斯蒂娜是一位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少女,她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站立行走,却在山坡上艰难地爬着,向着遥远的小屋坚韧不拔地爬着。这个瞬间被艺术家的画作定格为永恒,展示出一种为追求理想而历尽千辛万苦的人性之美。
鲁白之所以喜欢这幅画,是因为它为自己的人生做了一个很好的诠释。
鲁白自认是“一个先天不足的人,智商不高,家庭条件也不好”——考大学考了2次,研究生考了2次,出国出了2次。一路走来,艰难曲折,但还是拼尽全力,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坚持,得到还不错的结果。
“所以我一直拿这幅画来激励自己,不管有再多的困难和挫折,都要坚持追求理想,不断向前。”
当然,这只是种自谦。
作为汤森路透“世界最有影响力的科学家”中唯一一名在中国工作的神经科学家,鲁白曾师从诺贝尔奖获得者保罗•格林加德(Paul Greengard)进行博士后研究,历任美国罗氏公司分子生物学研究所研究员、哥伦比亚大学生物系助理教授、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NIH)神经发育研究室主任。
求学时代的鲁白
这样一位顶级学术大牛,在2009年回国定居后,却毅然放弃了葛兰素史克(GSK)中国研发部副总裁的职位,以特聘教授的身份加入清华大学,后担任清华医学院的常务副院长。
有人说他疯了,从美国这样好的工作环境回到中国,从拿着高薪、配有专职司机的外企高管,变成一个每天骑一辆二手自行车,穿梭于教学楼间的教书匠。
但鲁白觉得人生不能用太表面的东西来衡量,就工资收入和物质生活品质而言,也许比过去要下降很多,可是他觉得很开心。“因为我做了贡献,有了付出,也享受着一种非常精彩的过程,其实我得到的是最多的。施一公也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回清华以后,自己的科学成就远远超过在普林斯顿的时候。”
“当我参与中国的改革,使一些事情变得越来越好,我很幸福;当我回到清华,能够对清华的教学科研建设发展有一定贡献的时候,我很幸福。这种回报不是我得了一个什么奖或者得到多少钱能够比的”,鲁白坦言,“所以,当你想明白了,生活就是这样一件事情——当你付出的时候,你得到的是幸福感。”
带着这样的信念,有着文人气质名字的鲁白在科学的大道上驰骋了半辈子,但他却并不满足于业内的成就。他说现代社会把科学太功利化了,科学的确会带来技术的进步,但科学的本身是一种文化,他希望致力于这种文化的传播。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2015年,鲁白与北京大学教授饶毅、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谢宇共同创办新媒体平台《知识分子》,期望以此推动国内科学思想的复兴,并很快收获了百万粉丝。
他希望科学的内涵能够被更多国人发现,“像喜欢足球一样,喜欢科学”,因为科学本身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发现背后的故事也很有意思,传递的科学精神更有意思。
“应该让大家知道,科学家首先是人,有很多科学家是非常有趣的人。”
科学被功利化了?
艾诚:您之前曾在全球移动互联网大会提出了“科学复兴”的概念,为什么会有这个提法?
鲁白:一个是时代的原因,时代已经进步到了今天。另外一个是经过我们一批人的努力,逐渐形成了一个共识——科学是一种生活方式。
人类除了衣、食等各种生理需求之外,还有其他追求,其中有一项叫做好奇心。人的好奇心是极强的,渴望探索未知。这种探索的欲望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们过去太穷,不太想这个问题,但今天这已经是人生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艾诚:但由好奇心驱动去探索未知,等同于科学的复兴吗?
鲁白:是科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关于科学的一个最简单解释就是探索未知,从古希腊开始,人类想要了解自然、了解自我,这就是科学最最基本的东西。而且科学作为一种人类活动,它背后最大的一个驱动力也是好奇心。
艾诚:具体到科学复兴的过程,您希望大家能学习到什么?了解什么?
鲁白:提到复兴大家可能会想到文艺复兴,文艺复兴是复兴古希腊对艺术、对科学、对哲学的追求,引发了一场资本主义革命。我觉得现在中国整个社会需要对科学有一个逐渐提高的认知,政府要对科学更加重视,我们科学家要更多地投入到与社会的互动里去,这是科学复兴的一个基本内涵,其实就是科学传媒。
艾诚:现在大家会有一个误解是说科学好就是技术好?技术好就是经济好?
鲁白:这里面有一个误导,把科学太功利化了。科学的确会带来技术的进步,但科学的本身是一种文化,这种文化会带来各种做法,我们称之为科学精神。譬如说批判精神,譬如说好奇心、创造性,譬如说通过对话、辩论,能够把一个事情给分析清楚。科学精神不是明显的有一种应用,但对社会文明的进步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在提倡科学复兴的时候,我们更多的是宣扬科学精神,希望大家都能把科学精神贯穿到自己的行为当中去。
或许这和社会大众的理解不同,但是一个社会的进步永远不是被大众来导向的,你看人类历史上的发展,总是由少部分精神领袖,把他们的思想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传播,然后推动全社会的进步。所以我做的这个尝试其实非常值得,包括我们在做《知识分子》时也提出一个口号,叫做“影响有影响力的人”。
科学家每天需要获取什么人生奖励?
艾诚:科学家是一个什么样的群体?
鲁白:科学家就是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他可能是大学教授,也可能是研究所的研究员。从事科学研究的人有这么几个驱动力,首先,就是刚才我说过的好奇心,这个是最原始的驱动力;
其次,被同行认可是科学家非常看重的,在科学杂志上发表论文,才可以真正定义自己;
第三个驱动力,是战胜强者的满足感,很多科学家的快感来自于把最强的对手打败。
艾诚:那您自己呢?为什么要创办《知识分子》?
鲁白:我希望大家对科学有一个完整的认知,应该让大家知道,科学家首先是人,有很多科学家是非常有趣的人。我在《知识分子》创立之初也曾提到过,我把生活分成四种,常见的两种是物质生活和情感生活。
但除此之外还有两种生活,一种是智慧生活,思考、探索和追求未知。这种生活状态在科学家群体中非常普遍,很多科学家会主动地去体验这样一种生活,每天的生活中至少有一部分是在想或做一些具有创造性的事情,探索一些解不开的结,他觉得是一种人生的奖励,就跟大家吃好吃的、喝到好酒一样的。
最后还有一种生活,精神生活。这种不太常见,就是当我们突然体验到了比现在的人生要更宽广的世界,譬如认知到了外太空的事物。
艾诚:那么作为一个脑科学家,您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是什么?
鲁白:被问到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人工智能会不会有一天取代我们的人脑,人类会不会被人工智能统治。但这实在是一个多余的担忧。
从脑科学的层面来看,人脑大概可以分成五个功能:第一个是感知外周的世界,这叫感觉功能;第二个是运动功能,我可以对外界实行某一种力或作用;第三个是记忆,就是我对外界的信息会处理、储藏;第四个层面叫认知功能,会思考、会分析、会判断,会做出各种各样智慧的活动;第五个层面是情感。
在感知跟运动这两个方面,我们逐渐会被人工智能给取代。但有两个一定是人工智能无法取代的,一个是意识和自我意识,人有自我意识,知道自己活着,知道自己在讲话,这是人类所特有的非常高级的大脑功能。第二个是创造性,我们的大脑有一个可变的过程,大脑用得越多,做得越好。这个变是人类拥有创造性的基础,也是人工智能无法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