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纯净的血统”,我们都是混血儿-资讯-知识分子

哪有什么“纯净的血统”,我们都是混血儿

2019/07/10
导读
迁徙与融合才是人类演化的核心过程


撰文 | 王传超(厦门大学人类学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大卫·赖克(David Reich)是哈佛医学院遗传学系教授,古DNA领域的顶尖学者。德国马普人类历史科学研究所的约翰内斯·克劳泽(Johannes Krause)所长曾评价说:古DNA领域正是有了大卫,才少走了至少30年的弯路。而大卫将自己的角色定位为“助产士”,不仅要将古DNA引入遗传学家的领域,还要把古DNA带到考古学家和公众的面前。通过出版这本书,我想他确实是做到了。


湛庐文化简学兄邀请我对大卫·赖克教授这本书的中译本进行校稿并写推荐时,我是非常高兴和激动的,因为这本书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大卫·赖克教授是我博士后的导师,2015年6月,当我们俩在他办公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所讨论的,就是本书中的“南方路线”这一节。大卫的办公室有两面白板墙,我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在墙上画出欧亚人群的分支树形图,来思考澳大利亚土著是放在欧亚人群分支的内部还是外部。白板墙和树形图,这也是本书中大多数故事开始的地方,如果您觉得其中某些表述人群关系的段落晦涩难懂,不妨拿出纸笔随着大卫的所写也画一下分支树,也许能豁然开朗。


大卫是一个极其理性、严谨认真、追求完美的学者,实验室发表的每一份数据、每一个图表最后都经由他反复斟酌,每一个发现都要和不同的人反复讨论、无数次验证。我每次读大卫写的东西,都会非常安心和踏实,因为我知道他写的每一句话的后面都会有一堆的支持证据。


这本书涵盖了大卫及合作者们多年来众多的精彩发现,包括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与我们现代人的混血,印欧语系的起源,印度人群的混合,南岛语系人群的扩张,美洲土著的源流,以及众多新石器时代和历史时期古代人群的迁徙。大卫是其中多数发现的主导者或主要参与者,他总结整理了纷乱繁杂的证据之后,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如讲故事般将数十万年的人类起源、迁徙、演化和混合的历史娓娓道来。其中的许多故事都可能会颠覆您对人类历史和族群源流的认识,而每读完一个故事,您多半会为其严密的逻辑和缜密的论证而拍案叫绝。


“走出非洲”还是“多地区起源”?

书中分“人类的历史深处”、“人类的演化之路”和“颠覆性的基因组”三部分,主要介绍了自2008年有了二代测序技术以来的十多年里,古DNA研究为人类的起源和演化历史提供的非常有价值的参考,比如检验现代人起源的“走出非洲”说和多地区起源说。


2010年,德国马普研究所斯万特·帕博(Svante Pääbo)和哈佛医学院大卫·赖克领导的研究组对已灭绝的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进行全基因组测序分析,发现非洲现代人中没有发现任何尼安德特人的遗传成分,但是在非洲之外的现代人群中都有1%~4%的尼安德特人基因组成分。


其后,4万年前生活在北亚的丹尼索瓦人(Denisovan)的全基因组也被成功解析。帕博和赖克在亚洲大陆上的现代人群中没有发现丹尼索瓦人的遗传成分,反而在大洋洲的新几内亚土著人群中发现了大约6%的遗传比例,这很有可能是新几内亚土著的祖先在迁徙途经中南半岛时接触到了丹尼索瓦人群体,发生了基因交流。这些研究成果说明,包括中国人在内的现代人类主体起源于非洲,而只有极少的遗传成分来自于已灭绝古人类的杂交混血。


2014年和2016年,德国马普所对在西班牙胡瑟裂谷发现的40多万年前的海德堡人个体的线粒体DNA和全基因组测序,发现他们的线粒体DNA与丹尼索瓦人的关系比与尼安德特人的更近,可全基因组数据却是跟尼安德特人更接近,这说明这些已灭绝的古人类已有遗传结构上的复杂分化。


迁徙与融合

接下来的几年里,古基因组学研究突飞猛进,大卫·赖克教授致力于推动古DNA的研究工业化——利用欧洲开发的、研究少数已灭绝古人类样本的技术,建立一个美国式的基因组工厂。2014年涌现了总计38个古人的全基因组数据, 2015年新发表的3篇论文又分别报道了欧洲和中亚的66个、100个和83个古人全基因组,之后又有数百例欧洲、美洲、大洋洲、非洲古人全基因组陆续发布。


研究人员发现,当代欧洲人是从三个高度分化的古人群在过去的9000年中逐渐混合而来的,这三个古人群分别是:欧洲西部的狩猎采集者(WHG)、7500年前从近东迁徙而来的农业人群(EEF),以及旧石器时代晚期的西伯利亚人(ANE)。


在美洲,古基因组学数据显示,在欧洲人到来之前,美洲原住民的祖先可以追溯到来自亚洲的至少四波移民:一是大概23000年前第一波古美洲人与关系最近的欧亚人群分离;二是与大洋洲土著有近缘关系的Y群体的祖先迁入美洲;三是大约5000年前来自亚洲的古爱斯基摩人;四是大约1000年前最后的一次来自亚洲的人群迁徙形成了新爱斯基摩人,并取代了之前的古爱斯基摩人。


在非洲,古基因组学研究也揭示了4000多年来农业人群的大规模扩张,以及农业人群与原住民采集狩猎人群之间要么此消彼长、要么相互融合的深厚历史。


上述研究显示出,古基因组学革命正在以摧枯拉朽之势,改变着我们对人类历史的看法:原来,迁徙与融合才是人类演化的核心过程,根本就没有什么“纯净的血统”,我们都是混血儿!


东亚人群的起源

但这些研究都是集中于欧洲、美洲和非洲的,关系到东亚人群古基因组研究极少。书中介绍了距今4万年的田园洞人的21号染色体和200万全基因组位点的捕获测序,发现田园洞人在谱系上已与现代欧洲人的祖先分离,而呈现亚洲人遗传特征。距今8000年的俄罗斯远东地区魔鬼门(Devil Gate)遗址古人在遗传上与现今的通古斯语人群非常一致,显示出遗传的连续性。距今3150~1250年的尼泊尔样本也与现代的藏族人群有着高度的遗传连续性。


基于已有的有限研究材料和数据,我们推断,中国平原上的两大古农业文明——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核心农业人群——在新石器时代以来开始往东亚各个方向扩张,跟此前几千年里先到达的当地土著人群发生混血,形成了如今的东亚人群结构。当下汉族人群里观察到的北方和南方遗传上的梯度性差异也是由此而来的。在东南亚的瓦努阿图和汤加等地出土的、距今3100~2300年前的古DNA全基因组中,没有发现东南亚土著巴布亚人有关的祖源成分,这支持南岛语系从台湾扩散的快车模型——巴布亚人群的相关血统是在距今2300年前左右到达瓦努阿图和汤加的,然而尽管远大洋洲人群的遗传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但作为外来的巴布亚语言并没有取代南岛语言。


亟待弥补的遗憾

大卫虽是遗传学相关方向的科班出身,但他也一直在与语言学、考古学、历史学和人类学专家们沟通交流,非常虚心地向其他领域的专家学者们请教,他所写的故事也是多学科交叉的,既有自然科学的实证,又有人文社科的情怀,既重视知识的传播,又兼具趣味性和可读性,毫不枯燥。


大卫在书中不仅在讲故事,而更像是一个导师在引导我们如何做学问,他通过众多例子不厌其烦地跟我们说要跳出传统观点的樊篱,分辨什么可信而什么不可信,敢于以实验数据说话。大卫还分享了他认为应如何正确理解和对待人群之间存在的差异,希望能够做到让每一个个体都受到尊重,并直言不讳地批评试图将人群间的差异“种族化”的作家和学者。


书中还留有许多遗憾。在我结束博士后研究要离开波士顿的前一天,我陪大卫从哈佛医学院的新研究大楼(New Research Building)一路闲聊走回他家,他说他非常遗憾我们现在对东亚的史前史还几乎一无所知,他重复了多遍,他是多么期望东亚尤其是中国也能像欧洲一样做出数千份的古人全基因组水平的数据,我也回答了他多遍我们会努力去弥补这一缺憾。现在我们在国内也建立了高水平的古DNA实验室,或许在他这本书再版的时候,就能加入更多来自东亚的故事。


最后,郑重向您和您的朋友推荐这本书,希望它可以回答您关于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的疑问,也希望能引发更多的问题与讨论。

《人类起源的故事》

浙江人民出版社



文章头图及封面图片来源:《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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