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90多岁的翻译家杨苡,报出自己在西南联大的学号N2214的时候。我们可想而知,即便80年岁月过去,这个传奇一般的高校在当年学子们心中的分量。包括杨振宁、许渊冲、吴大昌、马识途等学者,对于西南联大的回忆,都如数家珍。西南联大诞生了172位院士;8位「两弹一星」元勋;2位诺贝尔奖得主……培养的人才超过战前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大学30年培养的人才的总和。
导演徐蓓从2018年开始,探访这些曾经在西南联大里学习生活过的「年轻人们」。80年过去,当年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是「九零后」,平均年龄96岁。但当他们回忆起当年在西南联大的日子,都仿佛重回了少年时代。
大家更熟悉的汪曾祺,曾经也是西南联大的学子,他写过一篇有名的,「昆明的雨」。「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
说到中国现代教育还能否重现联大的高光时,她引用了中国第一个把人造卫星送上天的,王希季老人的话。许渊冲和吴大昌现在讲起来当年离开家乡,都热泪盈眶。那个时候,年轻人们还在风月和文学里沉浸,闲时爬爬岳麓山,喝茶饮酒散步。
一部分教授们坐火车,女同学们走海路,经香港,再到云南。一部分教授和男同学们则需要一路步行。
步行团从湖南到贵州,再到云南,一路见证了西南的风土人情,吴大昌到现在回忆起步行团的日子,都觉得辛苦,但也闪闪发光。确实是步行矫健者,直到现在103多岁了,吴大昌还每天坚持去校园操场散步。在纪录片里,这种时隔80年的默契映照,还有很多很多。蒋梦麟、梅贻琦、张伯苓,三位先生,亲自在校门口迎接同学们。1938年4月,西南联合大学在昆明成立,简称“西南联大”。朱自清是当时图书馆的馆长,运书的过程,比步行团更道阻且长,但幸而有了这些书,才有了后来,无数大师彻夜看过书的西南联大图书馆。《开箱歌》里面唱, 「箱子里放着杜甫和陆游,他们又陪着我们逃一次荒。」「北京大学的兼容并包,清华大学的厚德载物,南开大学的允公允能,都在这所大学里。」而到了「九零后」同学们的口里,这些区别变得更有趣。老人们回忆时,会说,「北大的爱穿大褂,清华的爱穿西装,而南开的爱穿夹克。」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第一次到昆明,这个南方的,湿润的,浓绿的城市。许渊冲说,昆明很好啊,昆明人对我们都很好,就是学校太破了,远远比不上他们高中。教室墙是铁皮的,窗子是漏风的,电灯时明时暗,没有桌子,只有羊角椅。学生宿舍是茅草房,好多同学一间房,晚上床上床下都是臭虫,王希季回忆起来,说晚上一开始咬得根本睡不着。汪曾祺爱吃昆明的菌子,他写过昆明的牛肝菌,菜市场常见,也最便宜,便宜到竟能出现在西南联大的食堂里。他一直赞同的理念是——再普通的课,也要最厉害的老师来教。朱自清、沈从文、闻一多、陈寅恪、赵元任、钱穆、钱钟书、金岳霖、冯友兰、华罗庚、朱光潜、费孝通、潘光旦……闻一多上课爱抽烟,也多愁易感,也意气风发,学生们回忆,「伏羲和女娲的历史那么枯燥,他讲得活色生香,极尽才华之美」。上他课的学生也可以抽烟,还可以一起唱《桑塔露琪亚》。陈寅恪最一丝不苟,一进教室门离讲台尚远,就开始讲课。古典文学家罗庸讲课则极具浪漫, 经常凭窗远眺,念着,「你看,外面就是长安」,仿佛联大的木格窗外,真有1300年前的大唐。“中国物理学之父”吴大猷,当年才31岁,为了补贴生活,他养了两只小猪,在校教课,回家养猪,杨振宁和李政道都是他的学生。杨振宁说,当年幸而遇到吴大猷老师,把他引导到了一个新的领域,也为之后拿得诺贝尔铺了路。而唐兰先生教词选,基本上不讲。打起无锡腔调,把词“吟”一遍:「‘双鬓隔香红啊——玉钗头上风……’好!真好!」这首词就算讲过了。 西南联大的英文课,闻名内外,培育了不少外交官和翻译家,前文提到的许渊冲就是一位,杨苡,也是一位。国文课更是搞了个,全世界都难得一见的「轮流教学法」。每位大师教两周,我们耳熟能详的朱自清、闻一多、钱钟书、金岳霖都在其中。杨振宁说,我觉得这样上课其实没有系统性,不可取不可取。巫宁坤则笑着回忆,其实上课学不到东西的,真正有所裨益的,都是课下和老师、同学们的生活和交流。在提及联大学子们的成就时,徐蓓导演说,她觉得联大之所以传奇,其实并不仅仅是成绩和成就,更多的,是「永恒的少年感」和「美好的人格」。少年感,指的老人眼里一直未消失的光,未消失的母校的爱,和热情。以及直至耄耋之年都能有的赤子之心,和对世界的好奇与乐趣。譬如,马识途,《让子弹飞》的作者,与时俱进到可爱。105岁了还在电脑前笔耕不辍,也是中国首批用电脑写作的人之一。;说法文简单俄文太长太累,「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太长了,我很劳累的。」 当年在清华校园里有一景,就是年近九旬的潘老,骑着电动车,搭着夫人。在清华园里这样穿越而过。 「画面太美」,徐导说,他们那天采访完潘老时,老先生也是这样。
下楼扫码了一台共享单车,留下了一个因为被惊呆而忘记记录的背影。 丰厚的学养,温柔而谦和的品性,还有所有人都从始而终的家国情怀。 他们在怀念对联大的热爱时,也及其怀念昆明这座城市。其中,汪曾祺写得最多,《昆明的雨》《跑警报》等等一系列的散文,构建了当年在昆明一幅幅美丽的生活图景。 昆明当地人对这些大学生极为友好,水土不服,衣物不齐,都非常照顾。很多人无偿把自己的房子拿来当校舍 ,或者,给教授们住。当然, 学生们也会回馈昆明,给昆明很多地方做分级学校,走访昆明市区。「每个人都会谈论昆明的天气」,徐蓓导演也去了好几次昆明。
「当年我们祖国的半边的河山都沦陷了,但一开始的昆明像一个世外桃源,天气好,物产丰富,相对安宁。」他们会回忆起,在蒙自有一家牛肉面非常好吃,在市区有一家做稀饭的很特别,还有那些老茶馆的下午,阳光正好。即便后来滇缅的炮火也烧到了昆明,很多学子投笔从戎,但昆明相对安宁和宽松的环境,还是让学术各界,收获颇丰。 冯友兰在昆明写出了著名的《贞元六书》,钱穆完成了《国史大纲》,傅斯年写出了《性命古训辩证》,华罗庚写出了《堆垒素数论》,朱自清写出了《经典杂谈》……
注:文章转载时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