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评 | 安格斯·布朗（诺丁汉大学医学教授）

责 编 | 吕浩然

俗话说：“永远不要去见你心目中的偶像，他们不可避免地会让你失望。”对我来说，并非如此。我人生中第一次和偶像短暂而意外的相遇，是我在诺丁汉大学17年的工作生活中最精彩的一笔。

我是诺丁汉大学神经学项目的召集人，我需要指导学生用不同的风格进行医学写作，所以我会提供给他们一些经典的作者和案例，其中包括了爱德华·吉本、加缪、加西亚·马尔克斯，以及比尔·布莱森等作家。比尔·布莱森（Bill Bryson）的书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你很快就会发现读书时自己脸上一直带着傻笑。

2017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刚和我的博士生们讨论完布莱森的《英语超正典（Byrson's Dictionary of Troublesome Words）》，就看到一个穿着花呢子夹克和格子衬衫的人走了进来。我们当中布莱森的忠实读者，一眼就认出是他了。我的激动压倒了矜持，赶快从办公室把书拿拿到了他的面前。他很高兴地给我签了名，我们也相谈甚欢，他告诉我，他此行是来皇后区的医学中心参观解剖室的，要为一本他准备了很久的关于人体的新书做更深入的研究。

而这本名为《人体简史》的书现在已经出版。它绝不是一本生理学教科书，而是一本充满着人体奇迹和科学故事的历史书。布莱森咨询了一大批知名的国际医学专家，我和我的几个同事也都接受了采访。我们的专业知识和个性化的观点都是《人体简史》这本书的资料来源，很大程度上为这本书的严谨性添砖加瓦。

这本书系统讲述了人体的各个器官，进而引申到免疫系统、消化系统、疾病和药物。书中随处可见布莱森轻松的风格和幽默的语言。这样的内容和风格很容易就被写成了一本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八卦小品文，然而布莱森作为讲故事的大师，擅长草蛇灰线、伏笔千里，书里前面提到的事实经常会在后文中得到呼应。

不仅如此，这本书关于医学史的部分又为它增加了一重迷人的特质，我们可以通过这本书体会到医学发展的艰难，以及研究者的性格如何推动了他们在特定方向上的探索。医学史上的英雄、恶棍和怪人都在这本书里拥有他们自己的故事。为纳粹服务的医生维尔纳·福斯曼与731部队医生、日本战犯石井四郎，这些作恶无数的人，也在这本书中得到了客观的叙述。哪怕是最权威的解剖学著作《格雷解剖学》作者亨利·格雷，一直深受大家景仰，但布莱森在书中却指出了格雷对本书插画家并未给予公正的对待，或许读者下次看《格雷解剖学》的时候会有新的理解。到了现代学术界，也不乏这种不公正的现象，包括诺贝尔奖获得者塞尔曼·瓦克斯曼（Selman Abraham Waksman）将本应属于他学生的专利收益收入囊中。

书中的英雄不胜枚举，如发现了血型的卡尔·兰德斯坦纳，他为外科手术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发现了胰岛素的弗雷德里克·班廷，从此糖尿病患者不必再面对必然的死亡；还有发现了卫生问题与产褥热关系的格纳兹·塞麦尔维斯，他挽救了不知道多少因分娩死亡的女性。

此外，书中众多怪人的故事也同样令人震惊：布朗-塞卡德把狗和猪的睾丸提取物注射到自己的体内，只为保持雄风；米歇尔·西弗伊把自己隔绝在没有日光和时钟的大山里长达八周，只为测试人体感知时间的能力；最惊悚的实验是由皮埃尔·巴贝特完成的，他沉迷研究人怎么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最牢靠，最终他发现：钉子穿过手腕，手上的肉不会撕裂，相比于钉子穿过手掌，这样更能让身体保持住悬挂的状态。

我发现这本书的后半部分特别有趣，讲了很多令人惊掉下巴的复杂主题，例如脂肪只是有可能导致心脏病，但糖肯定会导致心脏病；对于高血压患者，摄入过多的盐和过少的盐一样都非常有害；喝水可以让脱水的人苏醒，但喝太多的水也会致命。让我个人觉得最有趣的事实是：格拉斯哥（苏格兰最大城市，编者注）东区男性的预期寿命非常短，只有54岁。而我今年就是54岁，但好在我出生的前一年，我爸妈英明地从格拉斯哥搬家到了邓迪。

布莱森对于有争议的话题，也勇敢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甚至是批判。他承认人类进化中有很多缺陷：孕妇的盆骨孔径比新生儿的头小一英寸，这造成了人类分娩的巨大痛苦；人类是唯一一个把食物和空气送入同一条通道的动物，这让人特别容易噎死；布莱森不但愤怒于英国社会医疗服务体系被削减财政投入，也批判美国医疗健康体系的过度开支和浪费的现象。

布莱森还一针见血地指出：确保健康长寿的最好方法就是足够富有，这是毫无疑问的现实。可吊诡的是，不管富有与否，美国人都比欧洲人寿命短。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是普遍自杀式的暴饮暴食。这导致了一个悖论：美国作为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和医疗费用最高的国家，其死亡率却与发展中国家相当。美国医疗保健的高成本并没有反映在更优质的患者护理上，反而被医疗系统高昂的管理成本吃干抹净。

总而言之，在这个星球上，很多人把布莱森当作北极星，当作纷繁世界里始终信任的KOL。如果你也是其中的一员，《人体简史》绝对不会让你失望，你会继续对它津津乐道，因为《人体简史》为有好奇心的人做了表率，它鼓励了我们不断探索未知，不断回望人类发展中那些有趣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