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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pixabay.com）
撰文 | 安航
母鹿怀孕了。没有任何物证。这几乎不可能。但事实确实如此。
1628年的英国皇家公园里，皇家医师威廉·哈维，打算通过自己精湛的解剖技巧，向国王展示生命孕育的秘密。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哈维挥刀刺入怀孕母鹿的肚子，把它剖开。但是尴尬的一幕发生了，母鹿的肚子里空空如也，预想中孕育奇迹的卵没有出现，雄性使雌性受孕的精液也没有出现。变魔术的帽子里多了一只兔子，密室里多了一具被刺死的尸体，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发生，而彻底破解这个谜团则至少还要花上二百五十年。或许每个人都在孩提时代问过相同的问题，“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得到的答案是垃圾桶或者充话费送的都有可能。而长大后的我们从生理课上知道，是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孕育了生命。现在得到这一结论可能只需要一节课或一段视频，而《生命之种》这本书以诙谐幽默的笔调，向我们讲述了历史上的伟大科学家们，对这个谜题探索时走过的漫长曲折，现在看来甚至有些荒诞的道路。
正如人类曾在漫长的时间里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一样，人类也在漫长的时间里认为，男性才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例如英语词汇中“精液”（semen）一词就来自于拉丁语中的“种子”（seed），传统认为，男性播撒生命的种子，而女性的作用仅仅是提供生命生长的土壤。人们认为男性抛出了生命之球，如果这个球没有成长起来，那么全都是女性没有接住，因此不孕不育都是女性的问题。南美的有些地方甚至会鼓励不同的男性对同一片土地进行播种，认为这样可以长出取每位父亲优点的孩子。如今看来，这样的说法简直是天方夜谭。当时的一些科学家对这样的说法显然不买账，母亲对生命之种毫无贡献的传统论断并不能解释孩子长得也像母亲的情况，但是在上帝之光普照的时代，探索科学就是对宗教的刨根问底，对于生命起源、胚胎形成的任何讨论都可能被认为是在质疑上帝创造生命的权威性，而被扣上亵渎神灵的大帽子。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一切有关生命的推论都像带着镣铐舞蹈，而最先尝试挣脱桎梏的是科学巨子达·芬奇。Talk is cheap, show me the body，达·芬奇对人体的研究走下了神坛走进了停尸间，他通过解剖绞刑犯的阴茎首次破解了阴茎勃起之谜，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胚胎。在达·芬奇之后解剖学领域迅速发展，尸体供不应求，在苏格兰有人接连谋杀16人只为将死者尸体卖给医学院做研究。文章开篇提到的皇家医师哈维，被称为“开膛手哈维”，通过活体解剖狗，发现了心脏的循环。也正是哈维，坚定否认了站不住脚的“土地说”，通过对所有可见物种的精确解剖，提出了“卵”的重要性。科学家们不再满足于对外部的观察，开始通过设计实验和开发更精巧的工具进行实质的研究。这其中主要的两次迈步是德·格拉夫发现了卵，与列文虎克观察到了“精虫”。
哈维所谓的卵并非现代社会所认为的卵细胞，而是生命早期阶段的有机体，类似“胚胎”，因此并没有指明女性在生殖中的作用。而格拉夫则通过设计兔子实验证明，卵是从女性的卵巢中出现，并以某种方式与精液结合而成为一个新的有机体，这种观点从根本上破除了女性无用论，把对生命的研究向前推进一大步。现在，那些嵌在卵巢内凹凸不平的结构被称为格拉夫卵泡。另一方面，列文虎克将显微镜的使用推向了高峰，他将跳蚤，头发，口腔黏膜的刮取物等一切放在镜下观察，随即发现了一个更生动的世界。有一天，他在“高潮射精后不足几秒便立刻”跳起来，将精液样本放在显微镜下观察，而发现了“精虫”。列文虎克据此认为精子才是微缩版的胚胎。到此，对于生命的研究分成了两大阵营。卵源论者认为，胚胎存在于女性卵子中，精液的作用就好像钥匙一样，只起到开启生命发展的作用；而精源论者则认为，胚胎隐藏在精子中，男人通过性交将携带有胚胎的精子送入女性身体，而卵子（或者就像列文虎克认为的不存在卵子）或子宫的作用仅在于精子的孵化箱。尽管在今天来看，只要二者能互相学习一下彼此的观点，就能触到真相的天花板，但是在当时，他们并没有。
精源论和卵源论的科学家们各持己见且互相看不上，在我看来这有很大的原因在于生命太具有不定性了。人类想要推演出一套适合于万物的生殖规律，但是大自然是神奇的，除了人，还有像兔子一样一次受孕生产多只的，有像飞鸟一样产蛋的，有像水螅、壁虎一样可重生的，还有像蚜虫进行孤雌生殖的。因此两方的观点都在不断受到现实世界的冲击。另一方面，人类的想象力是无限的，但是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想象力和实际需求其实是互相促进发展的，那个时代的科学研究尤其证实了这一点。哈维的时代，人们无法想象心脏的具体工作方式，但泵的出现使人类对于眼前的事物有了具象的投射，因此当哈维将心脏比作泵解释循环，人们就能够很快接受。如今我们研究遗传涉及的细胞分裂增殖会将其比作密码，引入复制和精确调控等概念，但当时的人们并没有现如今的电话电脑机器复制，他们想不明白竟然有神秘的力量可以让生物从一个细胞逐渐成长为一个大人，完美复制的同时又能有自己的独立性。仅凭想象推演因果难免会与真相相差甚远。 那么故事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是谁最后发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书的作者爱德华·多尼克像柯南·道尔一样，将科学的探索过程编织成了一桩扑朔迷离的案件，层层推进最后揭晓答案。他对一些历史名人的八卦小故事信手拈来，在叙述过程中还时不时添加一些自己的吐槽（比如作者评述科学家对动物进行残忍实验时动物的不配合：干得好！），整体又流畅又生动。因为并没有涉及太高深的理论研究，因此阅读没有门槛，适合普通大众了解生殖历史，并在大笑的同时增加自己的反思。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本书的翻译也避免了生搬硬套，中文版让人读起来也没有感到生涩。正如致谢部分所说，科学的突出特征在于这一代的愚人可以跨越上一代天才的极限，尽管前辈所做的实验或者提出的主张在今天来看很多都有些异想天开，但这其中凝聚了他们对自己所在领域的钻研和探索，尊重前人的智慧，规避歧途，开拓自己的道路，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