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惊心动魄的“零纪录”保卫战-深度-知识分子

一场惊心动魄的“零纪录”保卫战

2020/06/27
导读
2016年8月10日,尼日利亚保持了两年的“零脊灰”纪录被打破,病毒卷土重来,面对这一危机时刻,各条战线的伙伴联手打响了一场“零纪录”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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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Ryan Bell


  


1988年的今天,世界卫生组织将12月15日设定为“世界强化免疫日”,旨在加速全球范围内彻底根除脊髓灰质炎的进程。30多年过去,虽然仅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部分地区还有少数新增脊灰病例报告,但根除的难度也随之加大。2016年8月10日,尼日利亚保持了两年的“零脊灰”纪录被打破,病毒卷土重来,面对这一危机时刻,各条战线的伙伴联手打响了一场“零纪录”保卫战......



2016年8月10日上午10点30分


安尼斯·西迪克(Anis Siddique)博士的手机陡然响起,他当时正在前往尼日利亚阿布贾应急中心(EOC)上班的路上。作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脊髓灰质炎小组的组长,他会与全球根除脊髓灰质炎行动倡议(GPEI)下的各个合作伙伴(如世界卫生组织),以及来自尼日利亚卫生部和国家疾控中心的同事,每周召开一次战略会议。西迪克本以为这个电话与当天的首要议程,也就是筹备总统的发言有关 —— 总统正准备宣布和庆祝尼日利亚“零脊灰”两周年。作为非洲最后一个脊髓灰质炎的流行国,如果尼日利亚能连续三年保持零脊灰记录,那么整个非洲大陆就可以宣告彻底根除了脊髓灰质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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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接完电话后,西迪克意识到,总统的发言必须等一等了。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总部的一位同事报告说,从尼日利亚北部博尔诺州的两名儿童身上采集的样本,经过检测,确定对1型野生脊髓灰质炎病毒呈阳性反应。


西迪克的第一反应是这一定是在开玩笑。西迪克来自孟加拉国,他曾在印度抗击脊髓灰质炎期间就职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世界卫生组织。如今,西迪克又来到尼日利亚,他已经习惯在工作中经历虚惊一场的感觉。但是这一次,病毒样本已经送到美国乔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疾控中心的实验室进行了分析,并且从那边传来了更糟的消息:实验室已经对该病毒的基因组进行了测序,发现这种病毒株曾在2011年爆发,之后再也没在尼日利亚出现过,现在确定这个病毒已经卷土重来。


到这一刻,尼日利亚730天“零脊灰”的成就被瞬间清零。而且,在疫情得到控制之前,这一记录不会重新开始计数。根据以往的经验,西迪克知道,在疫情爆发的初期,每个小时都至关重要,他不由得加大了油门。


上午11点


应急中心紧急情况管理办公室的会议桌上,已经挤满了东西:笔记本电脑、投影仪和电话会议的扬声器......墙上挂着用于视频会议和屏幕共享的显示器,还有几十张尼日利亚地图。


项目负责人坐在桌子的最前面。会议一开始,他就宣布从现在起,战略小组已马上变为紧急情况管理小组。这次疫情是2011年疫情的延续,因为就发生在几乎相同的区域,面对同种类型的病毒,但是作战情况跟那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大的不同在于,从2012年至2013年,尼日利亚全国各地建起了9个应急中心(包括阿布贾的国家应急中心总部以及8个地区分部),这为尼日利亚政府以及GPEI的各个合作伙伴提供了高效应战的基础。事实表明,应急中心这一应战公共卫生危机的战略框架,确实是阻止埃博拉、黄热病、猴痘、麻疹、霍乱和拉沙热等传染性疾病爆发的秘密武器。


项目负责人召开了这次紧急会议,商讨如何协作应战,会议室也变得越来越嘈杂。西迪克最关心的头等大事就是:疫苗。一旦疫情的确切位置确定,就需要大量口服脊髓灰质炎疫苗(OPVs)进行快速的免疫接种。为了有效地阻断病毒传播,还需要继续开展区域性以及全国的免疫行动,这意味着需要上千万剂疫苗的紧急供应。


他马上致电尼日利亚在阿布贾的国家战略冷库,了解到全国各地的疫苗库中大约还有100万剂口服脊髓灰质炎疫苗的库存。西迪克发出指令,将这些疫苗全部转移到博尔诺的紧急行动中心。


在之前的脊髓灰质炎爆发期间,由于缺乏冷链基础设施,疫苗在运送过程中经常因为变质而失效,转移风险很高。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为此投资了2100万美元,尼日利亚得以彻底革新了全国冷链系统。eHealth Africa集团还设计了创新的“推送式”疫苗跟踪系统,确保疫苗能不断地被“推送”到各地,而不是等到有了需求再从中央仓库调过来。


当然,对于西迪克来说,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将每一剂脊髓灰质炎疫苗都“推送”到博尔诺。但这只能满足一小部分需求,西迪克绕过会议桌,跟世卫小组的同事协商,他们可以从欧洲、印度和印尼的制造商那里获得OPV的加急供应。今后两个月,尼日利亚将获得从世界各地空运到此的9000多万剂口服脊髓灰质炎疫苗。


中午1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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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奥娜·布雷卡博士紧张的声音从会议室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作为世卫组织尼日利亚免疫小组的负责人,她本应坐在应急中心的总指挥办公室,但这次疫情的爆发恰好赶上她回乌干达休假。当时她正在和朋友吃午饭,然后发现手机一直在闪,全是来自瑞士的电话和短信,这都是来自世卫组织日内瓦总部的紧急信息。布雷卡从电话中得知了脊髓灰质炎爆发的灾难性消息。跟她一起吃饭的朋友,也是世卫组织的同事,让她赶紧“奔赴前线”。


布雷卡马上驱车赶往世卫组织在乌干达坎帕拉的办公室,进行了一系列电话会议。她立刻知会了世卫组织驻尼日利亚的国家代表,让他向尼日利亚卫生部长转达这一消息。尼日利亚的政府领导人希望能在一小时内获得一份情况简报。尽管布雷卡仍困在坎帕拉,且只能在第二天搭乘最近一班飞往尼日利亚的飞机,但她可以争分夺秒,马上通过电话与阿布贾国家应急中心的团队协同作战。


为了有序地进行免疫接种,他们需要知道疫情爆发的确切位置。布雷卡派世卫组织在博尔诺的办事处(也设在当地的应急中心里)来负责追踪那两例病患。他们还将疫情通报给了博尔诺州的卫生官员,以及国际扶轮社(Rotary International)的负责人,以对疫情的爆发做出快速、全面而积极的响应。


一个专门的调查小组需要尽快前往疫情爆发的地区工作,这还牵扯到军事护送的问题,因为发现病例的地方,正是尼日利亚的冲突地区,只能坐直升机前往。


布雷卡的团队还需要考虑到更大范围内的疫情控制问题。因为在2011年疫情爆发期间,病毒就跨越了尼日利亚和乍得的边境。在世卫组织博尔诺区域办事处的帮助下,布雷卡开始与世卫组织在乍得、喀麦隆、尼日尔和中非共和国这四个邻国的同事联系,向他们发出疫情警报,以提醒他们加强边境口岸的疫情监控,防止疫情跨境蔓延。


2016年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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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艾莎(Aisha),四岁,住在博尔诺穆纳难民营。疫情调查小组通过比对她的“流行病学编号”和最初发现了她的卫生工作人员为其在疫苗跟踪系统上设定的编码找到了她。现在,调查小组的工作人员正和艾莎一家坐在帐篷里,了解她们一家的逃难历程。


2016年5月,尼日利亚军队在对博科圣地的进攻中取胜,将艾莎所在的马特村(Marte)从叛乱分子的控制下解放出来。这家人决定逃往博尔诺的首府迈杜古里寻求庇护。他们步行了两天抵达了穆纳营地。七周以后,艾莎的左腿出现了瘫痪迹象。7月6日,这家人向一名营地卫生工作者寻求帮助,她认为这些症状可能由急性弛缓性麻痹引起。她收集了女孩的粪便样本并送到了区域实验室进行分析。随后,样本被送往美国亚特兰大的疾控制中心实验室,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样本一起等待检测。


一个月后的现在,检测结果显示艾莎感染了1型野生脊髓灰质炎病毒。调查组的卫生工作者给她和她的兄弟姐妹接种了口服疫苗,还接种了一整套常规疫苗。尼日利亚脊髓灰质炎项目的管理人员意识到,对于大多数的这些孩子们来说,给她们接种疫苗的人,就是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的公共卫生工作者。脊髓灰质炎疫苗接种运动,能同时接种多种疫苗,降低麻疹、肝炎和破伤风等疫苗等可预防疾病的感染几率。


然而,任何一种疫苗,都不可能复原艾莎瘫痪的腿。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很可能在这段逃亡的旅途中将脊髓灰质炎病毒传播了出去。调查小组询问了她们的行程细节,以及在此期间所有跟她们有过接触的人的名字。然后,他们挨个帐篷进行了调查,看哪家还有5岁以下的孩子有可能面临传染的风险。


与此同时,一架直升机已经在科沃泽镇(Gwoza)着陆,这个小镇位于尼日利亚军队和博科圣地叛乱分子发生冲突的地区。调查小组知道,在这个小镇的某个角落,有个名叫法蒂玛的两岁女孩,右腿也开始出现瘫痪症状。


2016年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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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诺应急中心又收到了一个新增病例的消息,这使得2016此次脊灰疫情爆发的病例总数上升到了4例 —— 这个数字听着不大,但绝不可忽视。10年前,尼日利亚每年都有数百起新增脊髓灰质炎病例。当时,在尼日利亚的每个社区,每个角落,免疫小组都能通过疫苗接种对病毒发起反击。然而,这个数字越小,根除工作也就越难完成 —— 这项任务,逐渐变成了“大海捞针”。为了让一整片大海都安全无虞,你必须详查每片水域,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最后这几根“针”。如果你过早地宣布安全,并允许孩子们可以下海游泳,那被针扎伤只是个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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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到2019 —— 世界终结脊髓灰质炎的历程。从2016年8月21日起,尼日利亚已经连续三年再也没有新增脊灰病例报告。

瓦济里(Waziri)医生的专长就是寻找这些“针”。作为一线工作者,她曾在乍得工作,为那些从未见过卫生工作人员的孩子们接种疫苗。2012年,当她开始为尼日利亚的NSTOP(尼日利亚国家终止脊髓灰质炎计划)工作时,她发现当地有个游牧民族(富拉尼人)的孩子们无法及时获得疫苗,而他们季节性的迁徙之地与脊髓灰质炎爆发的地点正好重叠。这是巧合吗?她不这么认为。然而,从文化传统上说,富拉尼人不愿让孩子接种疫苗。瓦济里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与尼日利亚农业部合作,因为富拉尼人非常欢迎兽医去他们的定居点照顾动物。瓦济里设计的这个“游牧免疫”项目最终打破了将富拉尼人纳入尼日利亚免疫规划的文化障碍。


瓦济里还与其他项目的合作伙伴协作,招募社区志愿者 —— 比如尼日利亚传统的理发师。在尼日利亚北部,根据传统,一个新生儿要到出生后的第七天才会取名。在取名仪式上,会有专门的理发师给婴儿理发。所以这些理发师就能在那些疫苗接种员可能不太受欢迎的地方,接触到所有的新生儿。因此,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启动了一个创新项目,招募这些理发师担任免疫接种的志愿者和倡导者。借助他们的力量,让这里每个新生的孩子,在出生后第7天都能同时获得名字和常规的疫苗接种,其中就包括脊髓灰质炎疫苗。


在接下来的一周,瓦济里打算开展自疫情爆发以来的首次全国免疫接种行动。卫生工作者要发动每个社区志愿者共同完成这项计划。如果他们能将病例数量控制在4,那么“2016年8月21日”就能成为尼日利亚终结脊髓灰质炎行动的计时新起点。


三年后的一天 上午9点30分


西迪克博士像往常一样,驱车赶往阿布贾的应急中心上班。距离2016年脊髓灰质炎的爆发已经过了三年。通过合作、创新和不懈的努力,全球根除脊髓灰质炎行动倡议下的各个合作伙伴,与当地社区一道,终于实现了尼日利亚“零脊灰”。这一成就,意义非凡。西迪克知道脊灰病毒十分顽强,它可能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卷土重来。从统计学的角度看,我们已经可以认定非洲大陆根除了野生脊髓灰质炎病毒。这样一来,世界仅剩最后两个还有脊髓灰质炎流行的国家:阿富汗和巴基斯坦。


世界卫生组织尚未发表正式的认证声明,还有许多扫尾工作也尚在进行。全球根除脊髓灰质炎行动倡议的各个合作伙伴,以及所有通过免疫接种、疾病监测和数据分析来与脊髓灰质炎战斗到底的人,仍需坚守阵地,直至将脊髓灰质炎彻底从非洲大陆抹去。西迪克相信,尼日利亚总统宣布该国根除野生脊髓灰质炎的那一天,即将到来。


注:本文转载自盖茨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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