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pixabay.com

撰文 | 减    缪
责编 | 李珊珊

切去腺病毒基因组里的E1区和E3区，让它没法自我复制；然后拿新冠病毒的S蛋白编码基因段填上E1区的空缺，重组出个新结构；最后纯化这个搭载刺突蛋白的腺病毒，使其成为“腺病毒Ad5载体COVID-19疫苗”。

这里的Ad是腺病毒英文adenovirus的简称，5则说明它是腺病毒队伍里挑不起多大事儿的普通感冒制造者type 5。这套带来了全世界第一个新冠疫苗人体临床数据的操作模式是陈薇团队的拿手活，数年前，他们曾以相似手法构建过“腺病毒Ad5载体埃博拉疫苗”。就在几天前，这支新冠疫苗的一期临床结果刊发于《柳叶刀》。

2014年2月，从西非出发的埃博拉病毒迅猛扩散，大规模的疫情甚至向非洲以外地区进击。

2014年8月8日，WHO将疫情定为全球卫生紧急事件，中国也果断启动了基因突变型埃博拉疫苗（2014）研发工作。江苏的专家团于当年12月在泰州中国医药城进行了针对61名中国志愿者的1期临床试验，试验结果于次年4月被发表在《柳叶刀》杂志。

陈薇领衔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医学研究院生物工程研究所的团队与康希诺生物股份公司共同研发了前文中提到的腺病毒Ad5载体埃博拉疫苗Ad5-EBOV（此次新冠疫苗也是这对合作伙伴一起创制的），并于2015年3月底开展针对在华非洲人群的1期临床。

当时的试验结果表明Ad5-EBOV显现了对目标人群良好的安全性与免疫原性。到了10月，2期临床开始，Ad5-EBOV被推向塞拉利昂的疫区；500名当地志愿者按比例被随机分配为低剂量组、高剂量组和安慰剂组进行疫苗接种以及随后的医学观察。2期研究结果刊发于《柳叶刀》杂志，证实疫苗安全性良好，免疫原性出色，且低剂量组的免疫效果最佳。

陈薇能在2014年的疫情发生后迅速投入埃博拉疫苗的研究并非偶然。清华大学生化系研究生毕业时，她放弃了一家深圳知名生物公司的高薪职位，选择了军事医学科学院。到2003年非典期间，37岁的陈薇带领课题组连夜进入生物安全二级的实验室研究非典病毒，三个多月没有见过家人。在一张著名的照片里，4岁半的儿子在电视屏幕上看见了100多天没有见面的妈妈，情不自禁地上前亲吻。

图源：央视截图

SARS过去后，陈薇盯准了一个新目标——埃博拉。

在一次电视讲座中，陈薇提到为什么中国要投入巨资，研究非洲的埃博拉病毒？

“埃博拉病毒是个魔鬼。它是生物安全登记最高的四级病毒，它的死亡率高达90%，它是一个A类生物战剂和A类生物恐怖剂。”这位女军人认为，这种致命病毒是“离我们也就是一个航班距离”。

之后，陈薇曾数度带领队伍赶赴塞拉利昂，帮助当地居民应对埃博拉疫情。并在各种尝试之后，将目光盯准了埃博拉疫苗。

2015年5月，陈薇的研究团队开启了赴埃博拉疫情最严重的西非国家塞拉利昂的临床注册工作——前文提及的Ad5-EBOV疫苗2期临床试验便在这之后展开，实现了中国疫苗在境外临床试验的“零突破”。

不过陈薇团队的Ad5-EBOV在当时阻击埃博拉的国际疫苗小队里身位落于葛兰素史克公司与美国国家过敏症及传染病研究所合作开发的cAd3-ZEBOV，以及由加拿大公共卫生署在温尼伯开发的rVSV-ZEBOV。其中后者于2015年7月底就在《柳叶刀》上公布了3期临床数据，而且在2018年埃博拉再次侵袭刚果（金）时被世卫组织推广接种。

反观Ad5-EBOV，因为当时西非的疫情在2015年下半年明显好转，其中塞拉利昂于11月宣告疫情结束，几内亚也在12月底击退病毒，所以10月才出2期临床结果的陈薇团队找不到，也没必要再找志愿者开展3期临床了。

对于这支疫苗本身来说，比较遗憾的就是暂时还未能获得国际承认——它于2017年10月获中国药监局批准，可作应急使用和国家储备。而rVSV-ZEBOV作为很早就被加拿大公共卫生署授权给默沙东与NewLink Genetics公司的头号种子，已于2019年11月12日成为首个通过世界卫生组织预认证的埃博拉疫苗（其商品名为Ervebo®）。

疫苗是陈薇用自己的方式对来自病毒世界的未知危机所作的布局谋篇。

作为生物防御和生物高技术研究领域的学术带头人，陈薇在2017年的一次采访中提到自己的科学预判：世界上有4个最重要的、最有可能大规模爆发的病原——炭疽、鼠疫、天花、埃博拉，只有前瞻部署，做好充分准备，才能随时迎战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到了几年后的新冠疫情，她只需要把腺病毒载体所运输的蛋白换成新冠病毒的S蛋白——一种帮助SARS-CoV-2和人体细胞表面的ACE2受体蛋白“发生关系”的蛋白。将其作为抗原，就能很好地触发免疫系统的警报，令机体错把重组腺病毒当作SARS-CoV-2展开攻击，生成大量抗体。

这种设计疫苗的策略是卫健委在新闻发布会上提出的5条技术路线之一，其余4种分别是：灭活疫苗、基因工程重组亚单位疫苗、减毒流感病毒载体疫苗以及核酸疫苗。

根据报道，疫情暴发早期阶段，军队专家组便深入疫区展开了科研攻关。

“他们围绕病毒的病原传播变异、快速检测技术以及疫苗抗体研制等，迅速与战区医院建立起联防、联控、联治、联研工作机制；在医院感染科病区设置检测室，与临床治疗零距离，实时评估治疗效果；还深入救治一线，开展疫情传播流行规律调查研究，取得第一手数据，为疫情防控提供应对策略和科学依据。”

而这其中，身为工程院院士和军队少将的陈薇，是统帅指挥这些抗疫工作的先锋官。

图源：baidu.com

疫苗研发到2月底走向临床。2月29日，专家组开始接种疫苗；3月16日，正式宣布启动1期临床试验；到3月27日，他们从招募到的195名志愿者中筛选出了108名符合条件者接种疫苗，接着是近一个月的医学观察。只用了3个月左右的时间，5月22日，研究结果刊发于《柳叶刀》。

当然，目前的1期开放性临床试验结果只能初步证实疫苗安全且能产生免疫应答。但1期的结果，只能作为接下来2、3期方案设计的依据，能够引发免疫应答并不一定意味着疫苗能够保护人们免受新冠病毒感染。（详见知识分子的文章《中国新冠疫苗一期临床试验证实安全性，但预存抗体或削弱疫苗效果》）。

但无论如何，数据称得上“安全有效”，1期的基本目标便已达成。相比在5月19日直接发布了一份“45名接种者全部产生抗体，其中8人产生中和抗体”声明的美国Moderna公司，以及“注射疫苗后所产生的抗体并未保护恒河猴免受新冠病毒感染”的牛津大学研究小组，陈薇领衔的军事科学院军事医学研究院团队可以说走在新冠疫苗研制的最前端。

然而，这支率先杀出了一期试验竞技场的疫苗前路却仍然漫长，前景难测。一方面，国内的新冠肺炎发病率已经很低，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后续开展三期临床几乎将难以找到足够的受试者；另一方面，要让这支疫苗在临床试验圆满结束后尽快得到国际世界的承认，同样需要尽早参与到国际合作研究中。

一位业内人士透露，默沙东的Ervebo能成为第一支获得了世界卫生组织预认证的埃博拉疫苗，其重要原因之一便是整个临床试验从组织开展到临床评价均来自一个包含了各国专家的多边联盟。

在今年的两会上，陈薇的合作者之一，康希诺公司联合创始人，全国政协委员朱涛的一份提案便是：促进中国疫苗参与国际临床研究，建立创新应急疫苗技术平台。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朱涛提到：“走出去”参加国际临床研究成为必要路径，“要发挥企业主体的作用，积极寻找海外合作者，并立即上马疫苗的三期临床试验，需要组织协调好申办方、研究者、CRO（合同研究组织）、分析实验室等，更重要的是，需要临床试验所在国和中国药监部门对接，来统一或者互相认同各种临床方案，使最终的临床试验结果进入审评时能被认可。”

就像陈薇所言：“我们身在地球村，我们处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个时代。疫苗是终结新冠疫情最有力的武器，这个武器如果由中国率先研制出来，不但体现了中国科技的进步，也体现了我们的大国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