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离世,可让一众IT大佬纷纷撰文纪念?-深度-知识分子

谁的离世,可让一众IT大佬纷纷撰文纪念?

2020/05/02
导读
黄煦涛是图像压缩领域的先驱,生前指导了超过100位学生,其中不乏IT领域活跃的大佬。

截至北京时间4月30日16时,全球新冠肺炎累计确诊病例数超323万,其中,死亡病例数超22万。
制图:赛先生(数据来源:Worldometer)
 

整理 | 邸利会

 

4月25日周六夜间,黄煦涛(Thomas Huang)教授平静离世,享年83岁。他是图像压缩领域的先驱,生前指导了超过100位学生。


黄煦涛与夫人倪越珮女士。(图片来源:https://www.thomasmargarethuang.com/home) 


三个月前,黄煦涛的妻子离世,他带着悲伤搬离执教了四十多年的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住到位于印第安纳的小女儿家中,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黄煦涛1936年6月生于上海,1949年随家人搬到台湾,在国立台湾大学取得本科学位后赴美留学,1963年在麻省理工学院获得理学博士学位,并任教10年。1973年,到普渡大学,1980年到伊利诺伊大学,直到去世。

 

黄的同事、学生纷纷撰文,回忆与他交往的点滴。很多人都在这一领域声名卓越,如高文、马毅、张亚勤、张正友、龚怡宏、余凯等。

 

“当Tom四十年前刚来到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时,我成为他在那里最早的学生之一。“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教授Al Bovik写道,”我的共同导师Dave Munson教授告诉我,Tom是图像处理界的超级巨星;但当时的我还不能充分理解他的成就究竟何等辉煌。他是视频压缩的先驱 ––– 这堪称所有工程类学科中曾取得过的最大进展之一。”

 

黄在视频压缩领域最重要的贡献是发展了可以导出2D和3D图像关系的方法。在他之前,用来储存照片的方法非常少。

 

在伊利诺伊大学的官方新闻中,作为黄26年的同事和密友,梁志培教授说:“由于Tom的开创性工作,现在似乎有无数种拍摄、存储和共享图像的方法。他为当前国际传真,图像和视频压缩标准的技术基础做出了最大贡献。没有这些标准,我们根本不可能存储和传输我们每天都会遇到的大量多媒体数据。”

 

尽管如此,黄经常把成功归于学生。

 

在2016年的一次采访中,他曾说,在过去的几年,他发现的一件事是,无论取得什么成就,完全是因为学生,而指导学生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成就。

 

以下是几位学者写的纪念文字,《赛先生》获作者授权发表如下。

 

01
我一生遇到过的不多的纯粹的学者

四月二十六号一早收到消息,黄煦涛先生,也就是我们熟知的Tom Huang教授,离开我们了。惊闻噩耗,万分悲痛! 年初先生的夫人不幸过世,原本已经与先生约好,四月初携家人一起回Urbana-Champaign去看望他,共进晚餐。机票酒店都已早早订好,后来却因为肺炎疫情被迫取消,讲好改等疫情过去再去探望。想不到这竟然成为终生遗憾! 万般无奈懊悔之中,徒增悲伤。

 

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是读黄老先生的论文入门三维视觉的。他与MIT的Oliver Faugeras教授合作的1989年论文“Some Properties of the Essential Matrix in Two-view Motion Estimation”是公认的现代多视角几何和三维重建领域里程碑式的工作。我上计算机视觉课程做的课程项目就是实现他们提出的算法;而我发表的第一篇第一作者的论文就是将这项工作扩展到连续时间情况。2000年毕业后,有幸受到先生提携,与先生在UIUC 电子与计算机工程系共事十年,成为一生良师益友。不过后学末进,一直难望先生项背。

 

黄老先生应该是我一生遇到过的不多的“纯粹的学者”:一生心无旁骛,专心治学。先生一生共发表了上千篇论文,培养了上百名博士生。真可谓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先生退休以后从未间断工作,甚至没有放缓节奏,一直到八十多岁。UIUC同事之间戏称:我们的愿望是在六十岁时还能有先生八十岁时的精力和头脑。黄老先生不仅开创了现代三维视觉,而且慧眼识英,一手推动了UIUC在计算机视觉领域的发展和鼎盛:后来的Narendra Ahuja教授,Jean Ponce教授(现在Ecole Normale Supérieure),David Kriegman教授(现在UC San Diego),我(现在伯克利),David Forsyth教授,还有李飞飞教授(现在斯坦福)等等,使得UIUC在计算机视觉领域多年一直能引领世界。

 

黄老先生一直关心计算机视觉在国内的发展。应该说是为中国培养了第一批计算机视觉领域的领军人才。因为他对中国科研的突出贡献,被授予科学院和工程院的外籍院士。他尤其支持北京微软亚洲研究院的发展。与他共事的十年中,几乎每个暑假都会与他在北京微软研究院共度几周。我2004年暑假回北京结婚时,他和夫人以及微软研究院沈向洋院长作为我男方嘉宾和证人出席。他在我婚礼上的谈笑风生,仿佛就在昨日。我夫人得知先生过世的噩耗,专门找出当时的照片集,其中这一张有Tom与夫人还有我的父亲。可惜照片中的三人如今都不在了:父亲两年前因肺炎过世,而Tom和夫人也在今年先后离开了我们。睹物思人,更加悲从中来。

 

先生做事严肃,做人风趣,皆可为后辈楷模。他的一生,对学生对同事的影响巨大而深远。今年开年以来,疫情肆掠,噩耗频传,前景叵测。但正因如此,才需要更加坚定信念,坚持做人的标准和目标。先生的一生,可谓为后生们树立了最为鲜明的榜样。悲痛哀思之后,对先人最大的尊重与最好的缅怀,是继承和发扬他们的精神和事业!

 

马毅@UCB

2020年4月28号于加州伯克利

 

02
Tom的拳拳之心和君子之风
总是我的榜样


听到Tom过世的消息,我感到很突然,也无比难过!恐怕很难在计算机视觉领域甚至整个人工智能领域找到这样一位泰斗级别的学者,像Tom一样获得我们这么多人的尊敬,在其一生中培养和影响过如此众多的学者。他学识渊博,善良儒雅,充满智慧。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Tom是前辈,是老师,是合作者,也是朋友,更是为学和为人的榜样!

 

今天回忆起来,10年前有幸和Tom的一段合作和结缘至今让我难忘。那时候我在加州硅谷的NEC美国研究院做Department Head,带领一个实验室从事计算机视觉和机器学习方面的研究。我们实验室和Tom一直有合作,基本上每年都有他的1或2个学生来我们这实习。

 

大概是2010年初的一个早晨,我在睡梦中被电话叫醒,Tom从伊利诺伊打电话过来。大意说他的研究经费有缺口,问我这边能不能今年尽量想办法多提供一些funding,  他有不少博士生需要资助。我听了后很感动,因为Tom做为美国工程院院士和学界泰斗,在一般情况下是不用担心研究经费的,但是2009年美国刚刚经历一次重大金融危机,研究项目经费都被削减。了解Tom的人都知道,每年都有很多非常聪明的学生慕名来求学,Tom又是个有成人之美的谦谦长者,所以他常年维持一个很大的研究组,博士生加博士后有时20多人。他老人家为了自己的学生们这么操心,对他们的成长这么有爱心,我很被感动,于是也是从不太宽裕的实验室经费中尽量解决。 

 

2010年前后,我们的合作可以说是空前成功。Tom的优秀学生被派到我们实验室,作为实习生参与合作研究,那一批实习生可谓众星闪耀,杨建朝、周曦、曹亮亮等等,他们今天都在各自的事业中取得很辉煌的成就。我们在非监督特征学习方面特别是sparse coding方向取得重大进展。我们一起合作的CVPR和ECCV论文,经过长达十年时间的检验,今天还是当年所有CVPR和ECCV会议发表论文中被引用最高的经典论文之列。而且,以“NEC-UIUC”命名的团队还取得了第一届ImageNet图像识别竞赛的全球第一名!

 

2010年冬天,由于我们的合作取得如此丰盛的成果,Tom很高兴的邀请我去UIUC访问并做学术报告,我也很想去看看这个被Tom的学生自嘲为玉米地大学的顶尖学府。晚上他和Margaret请我在downtown的一个餐馆吃饭。Margaret那时候已经身体不好,平日Tom忙于教学科研,但是对Margaret却是要照顾到。晚餐中聊天的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 晚饭后Tom颤颤巍巍的搀扶着Margaret在雪夜中离去的背影,却让我至今难忘!

 

2012年我回国后,就不再从事学术研究了,一门心思从事面向市场的技术创新。2012年的下半年,Tom来北京,一帮学生和朋友组织聚会欢迎Tom,我和Tom彼此重逢都非常高兴,Tom还是那么精神。去年, 我准备专门去美国给他祝寿,但是据说由于大环境因素Tom取消了生日聚会。没想到2012年在北京那是最后一次见面!

 

十年过去,那个早晨Tom为学生找资助的电话,那个雪夜Tom扶着Margaret的背影,总是在脑子里印象深刻。Tom的拳拳之心和君子之风总是我的榜样!愿Tom和Margaret这对神仙眷侣在天堂安息!

 

 余凯@地平线

2020年4月30日凌晨2点


03

Tom对学生的爱护和关怀人人羡慕,

可能没有一个导师能与之相比



第一次认识Thomas S. Huang和他太太Margaret是1988年,他们来我所在的法国INRIA实验室访问。Tom在计算机视觉和信号处理领域已经是上帝一样的存在,而我刚开始读博士还不到一年,但Tom平易近人,睿智儒雅,三十多年来一直是我生命中高山仰止的丰碑。在2016年庆祝Tom八十大寿的发言中,我回顾了Tom对我学术生涯的深远影响。无论是我的研究课题,我的第一本书,还是当选IEEE Fellow和ACM Fellow,都离不开Tom的关怀和支持。

 

虽然我不是Tom的学生,但Tom对学生的爱护和关怀人人羡慕,可能没有一个导师能与之相比,这留给Tom的学生回顾。我这里记一下2005年ICCV 在北京召开时的一个趣事。在一个晚宴后的华人座谈会上,Tom说一个人要在学术上能有影响,有一个让别人容易记住的名字很重要。除非一个人的名字本身就比较容易记,比如Ying Wu,他都建议他的学生取一个英文名字,比如给Juyang Weng取了John。否则需要花更大的努力让别人记住,比如Zhengyou(我没有Tom的学生那么幸运,我没有英文名字)。

 

Margaret有着令人不可思议的超强记忆力。在2016年见到Margaret时,虽然她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见到过我的小孩,但Margaret仍然非常清楚的记得我几个小孩的中文和法语名字。

 

春节期间听到Margaret不幸去世的消息,我就计划疫情过后去看Tom,不想竟成永别。感恩Tom家人的大爱,昨天在Tom去世前给我们机会和Tom视频话别。Tom,你追随Margaret而去,你们肯定会在天国相会,携手永伴。Tom,一路走好!R.I.P.

 

张正友@腾讯

2020年4月28日于深圳

 

04
每个人都深深感受到他的诚恳与温暖


圣人驾鹤西去,对于我们很多华人学者来说,犹如失去身边最敬爱的长辈,激起了极大的悲痛及无尽的追思。Tom是CV界的泰斗,被大家称为计算机视觉之父,但一生儒雅谦卑,和蔼可亲。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一生淡薄名利,始终平等对待每一个人,让每个人都深深感受到他的诚恳与温暖。我在NEC美国研究院硅谷分院任职期间,于2006年秋季向Tom提出了去UIUC拜访他的请求,Tom欣然答应,并邀请我做一个学术报告。我当时以为只是给Tom的学生做报告,抱着轻松的心情走进了报告厅。一进门,场面使我感到震撼,报告厅里座无虚席,Tom不仅请来了自己和系里其他老师的学生,更请来了不少CV界的知名学者与教授。这个盛大场面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以极大的激情做完了学术报告,并当场展示了我们团队研发的世界上首个基于卷积神经网络(CNN)的人物性别年龄识别系统。系统演示把会场气氛带入高潮,许多人排成长队缓慢经过摄像头前,期望亲身测试演示系统的性别年龄识别精度。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不少女同学即对系统的识别能力非常好奇,又害怕别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一直在那里犹豫是否要参加测试。

 

报告会的当晚,Tom和Margaret请我共进晚餐。与Tom建立正式的合作关系,是一直埋藏在我心中的一个梦想,但我又担心Tom会像学术界其他大咖一样要价过高,超出我们的承受能力。我诚惶诚恐,委婉地向Tom提出了合作费用的问题,没想到Tom竟然报出了一个和进入学术界不久的助理教授差不多的数字。在我面前的这位长者,是CV界的泰斗,是人们膜拜的偶像,却如此的平易近人,诚恳和谦卑,让我感到由衷的感动、敬佩和震撼。回公司后不久,我们很快就签署了合作协议,在此后的数年里,Tom向我们源源不断地输送了一大批优秀博士研究生,其中包括杨建超,周熙等佼佼者。与Tom的合作硕果累累,于CVPR 2009, CVPR 2010发表的稀疏编码(sparse coding)图像特征表达方法,2009-2011年间在PASCAL VOC, TRECVID, ImageNet等多个图像与视频内容解析国际大赛中所取得的冠军等成果都是与Tom团队密切合作的产物。

 

我最后一次与Tom见面,是在2018年11月2日,那时他已经住进了一个普通的养老院,服务水平一般,提供的餐饮选择很少,品味较差,这一切都让我极为震惊。一个桃李遍天下、在CV界如此受人崇拜和敬仰的伟人,却从不愿给子女和身边的人添麻烦,选择与夫人一起住进一个普普通通的养老院,默默无闻地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光。他让我重新思考人生,Tom是学术界最伟大的学者,却选择了和普通人一样、非常简朴与平凡的生活方式,他拥有各种各样的光环,备受人们爱戴与崇敬,但却如此儒雅谦卑、和蔼可亲,没有一点大咖的做派。Tom虽然永远离开了我们,但他所留下的学术和精神遗产就像一座光芒四射的灯塔,指引着后人前进的道路。愿学术界的每一个人都能以Tom为榜样,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为人表,不求名,不图报,把一生奉献给探索真理的科学事业。

 

龚怡宏

西安交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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