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师大心理支持热线:一线的医生护士真的很伟大,请支持他们-深度-知识分子

北师大心理支持热线:一线的医生护士真的很伟大,请支持他们

2020/02/01
导读
情绪问题是最主要的问题

最需要关注的是一线医护人员和病人的心理问题,尤其是医护人员,很多人濒临崩溃的边缘,亟需身心两方面的照顾。


(Image by Gerd Altmann from Pixabay)


采访 | 王国磊(知识分子特约记者、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生)

受访 | 乔志宏(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教授)

编辑 | 陈晓雪


疫情当前,从一线的医护人员、病患到家属,身心都承受着不容忽视的压力,普通民众也出现了恐慌焦虑的情绪。拯救生命是疫情中的首要任务,但疫情中医护人员和普通民众的心理问题,需要受到重视。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联合北京师范大学学生心理咨询与服务中心,在2020年1月27日上午6点开通了心理支持热线和网络辅导服务,成为对抗疫情心理危机的重要力量。该服务面向受疫情影响的一线工作人员及其家属好友、已出现症状但未得到治疗的人员及家属好友、被隔离人员及家属好友、受感染人群及家属好友、普通民众和康复患者,适用于亟需需情绪疏导和心理支持的人群。根据介绍,热线电话由丰富经验的咨询师接听,每次30分钟左右。

热线开通三天了,情况如何?为更多地了解该电话热线的服务情况,和疫情中民众可能产生的心理问题,及精神卫生专业人员给予的疏导建议,《知识分子》在1月29日采访了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心理学部分党委书记乔志宏。

《知识分子》:北师大心理咨询团队针对这次疫情开通心理援助热线,从1月27日开通到现在(截止至1月29日19:00) 来访量有多少?参与咨询服务的团队成员有多少?

乔志宏:目前(接访)500余人,但是电话打进来的人很多,由于我们人手有限,不能保障每个人来电都能被接访。我们整个工作团队是4个组,一共加起来有将近300人,有我们师大的老师、同学和校友,还有一些校外专家,团队成员都是在家线上协作办公。

《知识分子》:了解到为了有针对性地面向最急需心理援助的人群,心理服务团队会先对来访者进行网络筛查,目前筛查效果怎么样? 

乔志宏:网络服务的筛查方式就是通过填写线上问卷,然后再分配到各个团队成员中。这次心理干预热线的定位,就是针对因为本次疫情产生心理问题的人群,原来在开通之前还会担心有一些骚扰电话或者来电者会诉求其他心理问题,但是就开通以来讲,基本上没有骚扰电话,个别跟疫情无关的来电也很少,把它转接了,也不耽误时间,所以目前来电的和网络咨询的基本上都是受疫情影响的心理问题。

《知识分子》:来访的原则上是一次咨询,如果来访者有更多的咨询诉求的话,你们会转接给哪些渠道的专业人士呢?

乔志宏:原则上是一次咨询,除非有特别危急的状况,昨天我们也碰到了有两三起自杀自伤的危急状况,除了这种特别危急的案例,其他都是一次咨询。因为咱们这个热线是面对全国的,我们会有全国的精神卫生心理健康的相关资源的提供。如果想要有更多的咨询,湖北武汉当地的就转给当地的机构,还有一些问题可能比较严重的,不适合在网络上或者热线来解决的,会将他转介到当地的心理咨询机构,通过专业的心理咨询机构去解决,我们整理了一些各地的资源。

《知识分子》:你刚才提到的自杀自伤的严重情况,心理干预后,有所缓解吗?

乔志宏:通过心理干预,我们会让来访者在情绪上有所缓解,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会给他提供一些专门针对这种情况的心理危机干预的的资源,比如像北京自杀预防热线等专业资源,让他去使用。 

《知识分子》:目前已经是和各地的心理机构有了很好的协作沟通了吗?

乔志宏:并没有。协作沟通远远谈不上,我们仅仅了解一些机构的联系方式,把这些提供给需要的人。目前我们还没有能力跟大家都协商沟通,建立这种机制。这种合作机制平台需要国家卫健委等政府机构或者是中国心理学会、中国心理卫生协会这种全国性的行业组织牵头搭建的。

紧急状态下的心理抚慰:“包扎”伤口,缓解情绪

《知识分子》:通过电话热线的方式进行心理干预,在缓解情绪的心理机制方面和面对面心理咨询区别在哪里?


乔志宏:首先咱们不是一个心理咨询的热线,这个是在紧急状况下的心理援助,同时也不同于像地震之后的灾后心理危机干预,它的性质就是紧急状况下的心理抚慰。所以它并不尝试解决来访者或者来电者比较深层次的心理问题和长远的心理问题,而是针对本次疫情带来的情绪与行为问题,所以这不是心理咨询的过程。它相当于面对一些突发的紧急问题时,起到去稳定、缓解来访者情绪的作用,类似医疗中的包扎作用。

《知识分子》:通过电话热线的心理援助是怎么起到援助作用的?

乔志宏:比如说来访者,因为疫情陷入恐慌,感到紧张焦虑恐慌。这样一种情绪,在一定程度上是正常的,但如果过分的话就是一种非理性的情绪状态。当人们在压力状况下,往往会认知狭窄,无法看到更多的有价值的内容,也没有能力去看到很多有价值的资源和解决问题的方法。那么我们的工作者通过在交谈中用专业知识和专业的交流方式让他看到有价值的内容。首先是让他的情绪能够稳定下来,稳定之后,他就有可能看到自身的力量和自己所拥有的资源,从而能够找到应对困难的方式方法,从而降低他的这种失控感和无助感,进而降低自身的焦虑感。

《知识分子》:就目前500余个电话来访说,他们主要的诉求或需要援助的心理问题是哪些?

乔志宏:从来访的情况来看,情绪问题是最主要的问题,包括焦虑、恐慌的情绪,然后是愤怒的情绪、愧疚自责的情绪,抑郁情绪,这几种是比较典型的。焦虑、恐慌是最主要的情绪问题。也有一些生理反应和行为问题。

《知识分子》:因为灾情等极端事件,人们产生焦虑、恐慌的心理机制是怎样的?

乔志宏:人们对外来的威胁会有天然的防御,会去寻找到自己应对威胁的方法,要么你把它解决掉,要么就快速逃离它,我们就会不再受威胁。但是当你既不能确定你能解决,也不能逃掉的时候,你发现自己始终面临威胁,这个时候自己基本的安全需求会有很大的损害和不满足。这时,人本能就会产生这种焦虑和恐慌。对于自己生命安全的这种焦虑、担忧本身就是一种动力,它迫使你始终去面对威胁,然后去想办法摆脱或解决。这是人进化以来产生的心理机制。

焦虑本身其实是我们适应环境,去改变现状的一种动力,而不仅仅是一种负面的东西。所以首先要去接纳承认这种情绪,先认识到我们身上的焦虑是有意义的,是好的,然后想办法去缓解。也不能完全不焦虑,完全不当回事儿,也是不行的。 

最需要关注一线医护人员和病人的心理问题

《知识分子》:有没有哪些让你们印象比较深刻的典型案例,可以分享一下以减少某些极端状况的发生?


乔志宏:最需要关注的是一线医护人员和病人的心理问题,尤其是医护人员,很多人濒临崩溃的边缘,亟需身心两方面的照顾。

另外有一个需要特别注意的就是武汉人或湖北人在外地被歧视、被驱赶的问题,这个问题要特别注意的,这个已经不是心理问题了,而是变成比较需要关注的社会问题。武汉封城后,很多人没有回到武汉,留在外地,他们被驱赶、被敌视的状况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创伤,我觉得这是相关部门一定要加以关注的。

还有一个就是滞留在武汉市里面的,或者是留在湖北省的,出不去的外地人,他们的这种处境也需要关注。在隔离中的人群容易陷入到非常强烈的恐惧之中,需要有一些自我调适的方法,不行就打我们的热线。

《知识分子》:在目前电话接访当中是否有一线医护人员的求助,他们目前的心理状况如何?针对医护人员这些特殊人群,你会有哪些针对性的建议,帮助他们心理疏导?

乔志宏:有,医护人员数量不多,但是也有十来个左右。一线医护人员比较共性的问题是非常疲劳和高压力、害怕和焦虑,一方面会担心自己的健康以及是否影响到家人,另一方面就是自责愧疚,在这个时候,觉得自己不仅照顾不了家里,可能还要影响到家里。另外他们可能会比较愤怒,因为一些人和事。他们会觉得自己承受过大的压力,这些是他们可能有的一些情绪反应。

对医护人员来讲,我首先觉得医生真的是很伟大,医生护士在这次疫情表现得确实非常了不起。他们的一些情绪反应都是正常的情绪反应,他们在工作中难免会遇到不理智的患者,过大的工作压力,比较严苛的工作环境等等,都会产生情绪反应,这都很正常,如果产生了这种情绪反应的话,我觉得更多做觉察,然后能够争取更多的资源和支持,然后跟相关的人沟通交流,能够传达表达出来这种困扰,或者把情绪发泄出来,在工作中形成一些团队,互相打气,互相之间能够支持,取得家人的理解,这些很重要。

特殊时期,尽量让生活正常化

《知识分子》:对于被隔离的病人和疑似病人,他们的亲朋好友应该有怎样安慰或者是支持比较好?


乔志宏:无法见面的话,要主动通过微信等网络方式跟他沟通,让他保持一个积极的社会联系,让他感受到这种关怀,而不是被抛弃,这非常重要。很多人被隔离后本身就有很强的内疚感,甚至是愤怒感。这个时候如果周围的人还有一些敌意或者是躲避不及的做法,会让他的这种情绪进一步发酵。

《知识分子》:疫情下的普通公众居家时间都很长,现在都很少出门,他们如果慢慢有一些焦虑或者是不耐烦的心理状况,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乔志宏:一、要接纳自己有这种情绪,觉察自己有这种情绪,不要被情绪完全控制,也不要被情绪所左右,认识到这种情绪后,接纳自己,不要因为自己有这种情绪而再进一步自责,或者自我贬损。

二、从行为生活方式来讲,要更多地把自己的生活正常化。我们处在一个比较特殊的时期,但是我们的生活应尽量减少被打扰,不能出门的话就在家里尽量按照过去的作息生活,该学习的时候学习,该工作的时候工作,查阅资料也好,去研究一个问题也好,要去行动,保持健康的身心;做适合室内的运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来放松。

三、如果有可能,做一些公益的、有建设性的事情,会增强人们对自己的满意感,会让自己有更多的掌控感。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助他人。假如你身旁有武汉人,有武汉的同学或朋友可以多跟他们交流表达关心。如果你周围有感到害怕恐慌的人,虽然你自己可能也有点恐慌,可以尝试去跟他沟通,去做一些安慰的工作。情绪调节方面,我觉得大家可以去跟别人倾诉,可以尝试着去把它写出来,通过一个合适的方式去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要压抑,这都是情绪调节的策略。

《知识分子》:最近新闻提到有一个武汉小区的市民,他们开着窗户互相唱歌,从心理学角度,你怎么看待这样一种自发行为?

乔志宏:我觉得是挺有意思的,人和人之间交流是人类的本能需要。当环境不允许,既有的传统方式满足不了时,人们会自然而然找到一些安全、变通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这种需求,我觉得这至少是一个正向的行为方式。

心理问题可能还会导致生理反应

《知识分子》:因为疾病等原因隔离人群除了会产生恐慌、焦虑外,还可能导致什么其他问题?


乔志宏:心理问题方面,除了情绪问题外,普遍的还有一种反应就是生理反应,有些时候人们情绪上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他的食欲下降,或者食欲暴增、睡眠不好,或者是头痛,然后肚子疼,甚至有些人严重到腹泻,这些都可能是压力反应;还有的人会在行为上出现一些问题,比如说他开始变得很退缩,不愿意跟人交往,或者表现得很亢奋,盲目乐观,不戴口罩,也拒绝去相信科学。这都有可能是压力过大的表现。

《知识分子》:如何和未来的这种不确定性共存呢?疫情未来趋势的不明朗,类似这种不确定的事情都对人适应环境提出了较高的要求。心理学家会怎么看待这种问题呢?

乔志宏:你说的是对的,今天这个社会变化越来越快,全球化和技术发展使得我们每个人都比以前更紧密地受到他人的影响。在过去,如果没有这么密集的人群聚集和发达的交通方式,武汉的疫情也不大会影响到美国、欧洲,农村也很少会受影响,但现在它就变得非常普遍。当人们受到影响的因素越多,就越不可控。所以作为一个现代人,要有应对的能力,要觉察这种未知状况,对模糊状况的容忍,对不确定性的容忍能力要增强。这个是我们在现代社会不得不提高的一种技能。

《知识分子》:有很多人在未知或危机之下,会选择相信神秘力量,甚至是有一些迷信的状况,你怎么看待人们在信念上的这种变化?怎么去评价这种行为?

乔志宏:很多时候人在不可控的压力之下才会相信神秘事物。如果疫情已经控制住了,没有新增病例了,那么大家相信神秘事物的机会会少,而会相信科学。正是在不可控、不确定的时候,这种神秘力量才会有市场。一些看起来没有科学依据的东西,恰恰是因为他对前景有担忧。在找不到科学的理性依据时,往往会期待和相信神秘力量能够搞定这个事。所以凡是信的人都是在自己认知方式上希望能够达到认知和谐的,让自己变得更稳定,更安心。所以这实际上是人寻求内在安全感的一种反应。这是一个正常现象,可以理解。当然,我们更期待人们能对科学抱持信心而不是神秘事物。

《知识分子》:你还有其他想分享的吗?

乔志宏:我们从做热线面对疫情这种社会问题,感觉到心理健康问题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恐慌会引发人们一些不寻常的行为,这些行为会给自己的健康、他人的健康,甚至是社会秩序带来负担,比如说大家因为恐慌都去医院,然后增加了医疗资源的负担,引发不必要的感染。因此,在社会治理方面,尤其是在这种公共卫生事件的处理上,心理问题应该是被高度关注的方面,救人当然是第一位的了,但是在整个公共卫生和社会治理的视角上,心理问题应该是被高度重视的。因为它们会引发次生问题。

另一个,我们目前心理学专业力量是非常薄弱的。我们国家在这个心理咨询服务专业的人才培养上,还有很多很长的路要走,我们没有特别规模化的培养为心理健康服务的学历教育人才,这是我们目前最需要改进的。因为没有本科、硕士层次的大规模的学历人才培养,要靠业余的短期培训来提高队伍的素质是不可能的,效果也不好,专业能力非常有限,培养成材率很低。所以要想在未来类似的危机事件中能够迅速组织专业的队伍,我们必须切实加强心理健康服务专业人才的学历化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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