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新技术又爱又恨的霍克尼-深度-知识分子

对新技术又爱又恨的霍克尼

2016/05/03
导读
用iPhone绘画并不是向科技投降,它只是一个媒介。说到科技,刷子、颜料、铅笔都是科技啊! ——大卫·霍克尼


文 | 林凤生(上海大学《自然杂志》编审)


  


用iPhone绘画并不是向科技投降,它只是一个媒介。说到科技,刷子、颜料、铅笔都是科技啊!

——大卫·霍克尼


已近耄耋之年,满头银发,抽着雪茄,开着豪车,玩着iPad的英国画家大卫•霍克尼,无疑是在世的艺术家里数一数二的大腕,也是唯一拥有英国君主授予的“功绩勋章”的画家。 


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


1937年7月9日,大卫•霍克尼出生于英国布拉德福德。他从小就喜欢涂鸦,说自己这样做是“因为比别人更喜欢看东西”。他还觉得“比关注特定景象更有兴趣的是把眼见之物转换成画上的线条、点、色块、笔触和痕迹”。正是这种勤于观察、喜欢画画的天赋,培养出了他扎实过硬的素描能力。1953—1957年,霍克尼就读于布拉德福德艺术学校,有一次上课时他对老师的讲课心不在焉,却一直在画放在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1959年,霍克尼考入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时,他的素描能力已经相当了得。一同学称赞“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素描”,并用5英镑买下了其中的一幅。


由于现代绘画已经超越了写实发展的阶段,许多艺术学院不再设置素描写生课程,导致许多现代画家的造型能力相当差,连一只手也画不像。笔者认为,不管画家的创作是什么风格,素描基本功还是应该有一点的。我们在毕加索、达利和霍克尼的作品里,看到他们常常在“秀写实”,炫耀自己的基本功,可见他们对此是很在意的。抽象画大师波洛克由于画技平平而为之气馁,有一次,竟然当着一位收藏者的面失声痛哭说:“假如我知道怎么好好地画一只手,我会去画这种废物吗?”(参见图书《从杜尚到波洛克》)从霍克尼的写实作品《克拉克夫妇与宠物猫珀西》中,可见他的写实手段可以与古代大师相媲美。克拉克夫妇是嬉皮士时装设计师,画中是他们在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度蜜月时候的场景,画中女主人的长裙子后来也随着名画走红欧洲服装市场。




从弄潮儿到老顽童


霍克尼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正是波普艺术流行之际,他毕业后去了美国,认识了沃霍尔等波普艺术的风云人物,在其创作之初就受到了影响。但是,锐意创新的霍克尼很快就另辟蹊径走出了自己的道路。考察霍克尼的画风,可以说他的风格就是“无风格”。因为他一生都在探索,在不断地改变画风,其成功之道就是博采众长。他不仅学习古典写实的绘画,也从毕加索、马蒂斯等现代艺术家那里吸取营养,且从不违避采用新技术,如复印机、摄影仪、照相机、电影技术、电视机和iPad、iPhone等。1967年,他买了一架照相机,从此,相机成为他艺术创作中不可或缺的伴侣。


《两个女孩》是他拼贴风格的代表作之一。与把普通照片裁成数张小照片再拼合不同,他以角度略微不同的各种照片拼贴而成,并且记录了少女头部和身体的转动。人们原来预料这种拼贴会造成观者的视觉混乱,但事实并没有如此。霍克尼认为,我们看一个人时,目光不会停留许久;我们想到一个人时,心里形成的形象也总是合成的形象。这一独特的形式被人们称为“霍克尼式”拼贴。


事实上,这种拼贴意义不同寻常,它颠覆了西方写实绘画的基础——几何透视法。几何透视法就是单眼透视法,即用一个眼睛观看世界得到的图像:物体近大远小,在远处聚于一个焦点。由于人的眼睛在不断地运动,所以“单眼看世界”只能是一种理想状态,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而霍克尼把不同视角的图像放在一起,让观者通过头脑加工合成为新的图像,与脑科学的视觉机理不谋而合。




1981年,霍克尼到我国访问,发现在中国绘画传统里一直使用多点透视法来表达空间,特别是一些中国画中的长轴,随着长长的画卷展开来,观众好像在其中穿行,移步易景,其感觉妙不可言。霍克尼兴奋地说:“体验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经历。”回国后,他与朋友一起拍摄了一部电影《与中国皇帝的大运河一日游》,介绍了中国传统绘画里这种奇妙的空间表达方式。


《潜水员,纸浆泳池17号》,是霍克尼移植了“箱纸板彩印术”创作的绘画之一。这种技术原来是在印刷箱纸板图案时用的。顾名思义,是把液体染料直接画在纸浆上,由于尚未干燥的纸浆有很好的渗透性能,就像中国画中的水墨泼在生宣纸上一样,所以色彩也格外鲜艳、丰富。在“游泳池系列”作品里,画面上波光粼粼,潜入水下的泳者影影绰绰,其画面灵动的效果就是由这种新技法而凸显出来的。



21世纪初,霍克尼又回到了离别多年的故乡——英格兰约克郡。美丽的田园诗一般的自然风光让他陶醉,燃起了他的创作激情。为了能够展示家乡广袤的田野景色,他又创造了一种新画法:把多幅画布拼接起来构成一幅幅“油画巨无霸”。有些庞然大画长10米多、高4米多,连展览馆的中央大厅都放不下。




他还首创了同时用9架摄像机从不同的视角拍摄,然后把图像拼接起来,营造出异乎寻常的时空感。2010年,iPad问世后,他又在屏幕上面创作静物、肖像、风景等发送到朋友圈⋯⋯每一种新发明的问世都让霍克尼兴奋不已。有评论说,新技术让他又爱又恨,那么“恨”又从何说起?这也好理解,霍克尼毕竟是80多岁的老人,新的东西不大好玩,一旦卡住了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干着急。


当了一回科学家


霍克尼的人生多姿多彩,当过画家、摄影师、编剧、导演和演员,还当过一回科学家呢!1962年,他到美国发展时,去看波普艺术大师沃霍尔画的人物头像。由于沃霍尔素描功底不行,他只能先把人物的照片投影到画板上,再依样而画。但是,如此画出来的线条流畅又自信。这让霍克尼想起参观美术馆时,古代绘画大师所绘的线条。霍克尼知道用“裸眼”直接观察写实时,要确定对象的轮廓相当困难,需要不断摸索,才能留下试探性的笔触;如果有了依据,线条就干净利索多了。正是这一发现,引起霍克尼对这一问题的关注。


霍克尼把数十幅14世纪以后的西方著名的写实绘画作品的电子印刷品挂在一面墙壁上,空闲的时候随便看看。他发现:借助光学器材作画绝非个别人,而是几乎贯穿了15世纪之后的西方绘画史。


2003年,霍克尼的研究和假设引起了美国亚利桑那大学光学和高分子物理学的教授查尔斯·法里科的极大兴趣。作为一位光学专家,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面对一张照片的时候,如果能够估计出其中若干物体的尺寸和距离,便可以利用简单的光学公式计算出焦距、视角大小,乃至于透镜性质。也就是说,如果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真的动用了光学器材,就会在画面上留下“蛛丝马迹”,这些便是他们要去寻找的科学证据。于是,俩人密切合作,取得了一系列经得起检验的、可以复制的成果。霍克尼把他们的研究成果写成了专著《隐藏的知识:重新发现西方绘画大师失传的技艺》,并且利用了法里科制作的光学器件为博物馆几十位工作人员画了头像,取得了成功。


霍克尼和法里科的工作引起了科学史和美术史领域专家的广泛兴趣,也被称为霍克尼-法里科论题。


原载《科学画报》2016.4,《知识分子》获授权刊载。本文作者林凤生为上海大学教授,《自然杂志》编审,近著有《画中有话——解读名画里的科学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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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大学教授,《自然杂志》编审,高级记者。中学时曾师从唐云、丰子恺等名师学习绘画,毕业于上海科技大学电子物理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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